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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沈浩波:我不会在写作中讨好世界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4日15:16 来源:金羊网

沈浩波

  原标题:专访沈浩波:我不会在写作中讨好世界

  编者按

  今天本版介绍两位曾经“先锋”、如今“纪事”的作者。一位是诗人沈浩波,“下半身诗歌运动”的重要发起人,近年以深度关怀艾滋病村的《文楼村纪事》再度扬声诗坛,同时也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出版人之一。一位是作家夏商,著名的先锋小说家,今年推出了47万字的现实题材长篇小说《东岸纪事》,他说自己“越来越敬畏生活”。

  有争议是好事证明你独特

  羊城晚报:对于好诗的标准,你的看法跟开始写诗时相比有变化吗?

  沈浩波:我不认为诗是有标准的。但随着人的阅历变化,阅读范围不断变广,对诗歌好坏的评价会不一样。可能同样一首诗,十年前我未必觉得它好,但现在觉得是一首好诗。我没觉得它是好诗的时候,可能是我的阅历还没有理解到它里面涉及的生活感,生命感。但当我活到了这个年龄,才知道这里有生命的痛点,才会恍然大悟。

  我不认为有永恒的标准存在,或者有一个标准存在,但我不能每一分钟都找到它。确实是越好的诗人,判断力越高。很多东西只有自己写到了,才知道别人的微妙之处。只有自己生命感受到了,才知道别人诗歌的可贵。

  羊城晚报:这就是为什么说诗歌对于读者是考验。

  沈浩波:专业读者和普通读者看诗的眼光必然不同。就好像我们看跳水比赛,可能普通观众会觉得,跳这么漂亮,怎么给这么低分?你的水平越高,看到的东西就越广阔,越幽微。如果有三首诗在我面前,我会清晰地判断哪首诗好。但你让我说标准是什么,说不出来。我无法表达,它是由你的无数经验组成的。

  羊城晚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有争议的人,大家对你的诗歌也有争议。

  沈浩波:有争议是好事,说明你的诗歌不是能被人轻易接受的,有争议证明你有独特性。

  丧失心灵感受力获得的成功像“尸体”

  羊城晚报:你热衷和别人争论诗歌?

  沈浩波:几年前我特别热衷。那时我不理性,我曾经是冲动、热血的性格。但后来做了出版商,这要求我理性,生活让我没时间跟别人吵架。有时我看见网上人们吵架,很羡慕,他们怎么还有时间吵架?他们生活太美好了!我只能改变我自己,要不然会很纠结。我试着理解别人,接纳别人。这样我才平静。

  羊城晚报:所以其实做出版商对你的改变还是很大的?

  沈浩波:对,生活的改变当然会改变你这个人,但有些东西是一以贯之的。比如对诗歌的热爱,到现在我写诗的时候依然是充满勇气和无畏的精神。任何题材我都可以写,对我来说无禁区,我不会在写作中去讨好这个世界。我可以正确,也可以不正确,看心情。诗人必须自我,不自我非诗人。

  羊城晚报:翟永明说诗歌没什么用,你怎么看?

  沈浩波:干嘛要有用?为什么这个世界所有东西都要有用呢?所谓有用就是功利,能不能有点“无用之美”?它就是为了美而存在,就是为了心灵而存在,它就是没有用。我就要理直气壮地说“没用,没用很好!”有用多世故啊,丧失心灵一切感受力获得了成功,他就是一个成功的“尸体”。

  羊城晚报:“5·12汶川大地震”后,包括你在内的很多诗人都迅速写了相关的诗。

  沈浩波:我那时候写了很多,但从艺术上考虑,不是每首都好,我不觉得有多好,但那是一个痕迹,要保留下来。真正我觉得写得比较好的还是《川北残篇》,但这是事件过去20多天写的。

  羊城晚报:所以你的诗歌还是比较愿意介入现实?

  沈浩波:那是因为我的性格,或者因为现实和我的心灵有比较大的呼应,我比较愿意介入现实。但我不认为诗歌存在应该不应该介入的问题,诗歌的标准是能不能写好,不会因为介入现实就有天然的优越性。如果你介入了,没写好,还是垃圾;如果你没介入,写得很好,还是伟大的作品。李白不爱介入现实,他是伟大的诗人; 屈原很爱介入现实,他也是伟大的诗人。

  先锋不是极端,是不断创造和反抗

  羊城晚报:你现在怎么理解“先锋”?

  沈浩波:它既是对文化既有美学的挑战,也是对文化的挑战,同时也是对自我经验的一种挑战。先锋就是挑战,就是创造新的价值意义,创造新的美学,或是在美学上的一丁点小突破、题材上的一丁点小突破,对人性的一丁点小挖掘,这都是先锋。

  先锋不是极端,不是一条道走到黑。它的含义没有变化,它依然在挑战美学的疆界,人性的疆界,依然是不断创造和反抗的二位一体。但是对我来说,过去我更强调反抗,现在更强调反抗和创造的合一。

  羊城晚报:你觉得你现在的诗还先锋吗?

  沈浩波:当然是先锋的。因为很多情感状态、人性状态,别人是不可能写出来的。包括《蝴蝶》里的那种状态。今天有个女孩说,她喜欢这本诗集里的诗,但她不敢去写。别人不敢去写的那些东西和情感,你面对了,并写出来了,这就是一种先锋。

  羊城晚报:您从商之后,商业的逻辑会不会影响写诗?

  沈浩波:谈不上商业的逻辑,但是商业中的生活一定会影响写作,因为你在商业的气场里,带来某种生活方式、节奏、思考,这些一定会反哺到诗里。一个诗人不可能离开他的生活。就算没写他的生活,他的生活也会影响他的写作,这是无意识的存在。

  羊城晚报:平常这么忙,你一般什么时候写诗?

  沈浩波:我现在把自己变成社交很少的动物,有时间都在写诗。从2006年开始,基本都是这样。相对来说,我比较“宅”,大多时候是“公司—家—咖啡馆写诗”。有时去咖啡馆本来是办事,但往那一坐,就说,要不然写首诗吧?

  羊城晚报:说写就能写出来?

  沈浩波:一般情况下都能写出来。因为脑中存了很多思维和信息,正好有个好的环境把它们调动出来。我的灵感是日常的,很多灵感已经在大脑皮层了,只是需要时间坐下来,通过写作的方式把它完成。可能我现在跟你聊天,很多灵感就已经进来了,只是你不知道。刚才我去厕所走在路上,就有一个灵感进来。

  怀念那种直接尖锐的表达方式

  羊城晚报:为什么2005年突然说不会写诗了?

  沈浩波:2004年我的生活发生很多事情,不好一一细说。在国外待了段时间,回来又结婚了,那是由一个事件引起的青春期的终结。我过去的写作,青春期的特点很明显,直接、锐利、胆儿特大。我现在也很怀念那样的写作状态和声音。

  但当一天“嘎嘣”一声,青春期终结了,你的写作关系就失去了。一般人青春期的终结是渐进式的,慢慢的,所以写作的嗓音在不断修正、调整。但对于我来说是一下子终结的,我回不去过去的写作嗓音和节奏。只要一动笔就觉得不对,一动笔就假大空,回不到简单直接的青春期状态。所以我焦虑了一年,这年不是我没写,是写不出来。当然会觉得江郎才尽,很绝望。

  羊城晚报:后来是怎么慢慢恢复的?

  沈浩波:2006年大年三十,到凌晨两三点还睡不着,一年的焦虑积累到年根。百无聊赖坐在电脑前,打字玩,打出来一句,又打出来一句,后来一看是首诗!我那晚打出来四首诗,现在看来未必有多好,但它对我的意义很重大,好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突然活过来了。我非常珍惜这种“活过来”的感觉,但我知道我的手已经生了,回不到青春期的那种写作状态,但这是我新的生命时期的新嗓音。所以2006年我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要求自己寻找这种嗓音,要求自己每天写一首诗,那年我写了将近300首诗,是极其疯狂的一年,强制性找到我的那种嗓音。

  羊城晚报:这一年下来就恢复不少?

  沈浩波:对,一年下来就活过来了,2008年我开始写《蝴蝶》,2009年写完。

  羊城晚报:现在会很怀念青春期的写作吗?

  沈浩波:对,因为我的青春期突然“嘎嘣”没了,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时我才28岁。按现在都市人的心理,这种青春期怎么都得延续到30多岁。因为它短暂,所以我怀念,那种直接尖锐的表达方式,现在找不到了。

  羊城晚报:可现在回头看会不会觉得青春期的某些作品是为了某种“姿态”?

  沈浩波:有有有。有些作品是天然的发声,别人叫好,就会产生虚荣心,我再写几首。但当你再写几首的时候,就偏离了你的本心。所以有人批评你,有人写论文“诗歌已死”。所以我就挑衅他,我不服。你说诗歌已死,我让诗歌死得再快点,所以才导致那样写作。

  总的来说,我觉得在那样的年龄和氛围下,这样的行为很正常,编诗集不把那些编进来就行了。诗有好诗和坏事,有的是因为那种姿态写坏了,有的是因为感受不敏锐写坏了,有的是因为你在某些题材上才能的缺失写坏了。不管什么原因,都是写坏了。只要是写坏了的诗,都不会在历史上留下来。

  羊城晚报:在青春写作时期你比较满意的诗有哪些?为什么?

  沈浩波:最满意的还是《一把好乳》。我喜欢它的爆破力,铿锵的节奏,那种面对生命大无畏的状态。我从来不认为那是一首淫秽下流的诗,我认为那是一首生命礼赞,是生命的意志所在。我认为乳房就是女性生命的某种代表。就这么简单。

  内心深处是精英主义者

  羊城晚报:为什么你老说特别讨厌被介绍为某某老总。

  沈浩波:如果完全是商业场合,介绍我是某某老总,这很正常也很礼貌,但别说“他以前是个诗人”,这就挑战我底线了。我讨厌别人说我“以前”是个诗人,好像我现在不是了,我现在明明也是诗人啊!

  羊城晚报:所以你还是觉得“诗人”身份比“商人”身份更高一等?

  沈浩波:对。我内心深处是个精英主义者。商人不在我认为的“精英”范围内。我认为的精英是文学家、艺术家、戏剧家。我认可最传统的精英,直接创造精神财富的。

  羊城晚报:现在还是觉得能写诗挺幸福的吧?不敢想象哪天又会像2005年那样写不出了?

  沈浩波:我要是有段时间不写诗,就觉得这段时间没活好,写出来证明我还活着。我不敢保证2005年那样的状态不再发生,但是我敢挑战它,不怕了。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干掉过它了。

  链接:

  沈浩波,诗人、出版人。1976年出生于江苏泰兴,199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本世纪初席卷诗坛的“下半身诗歌运动”的重要发起者。2004年,受邀到荷兰与比利时举办专场诗歌朗诵会。出版有诗集《心藏大恶》、《文楼村记事》、《蝴蝶》。曾获2010年《人民文学》诗歌奖;中国首届桂冠诗集奖; 2012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等。同时,作为北京磨铁图书有限公司创始人,是国内最著名的出版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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