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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彬:番、禅、尼、道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3日15:15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 彬

  旧时的北京丧仪,离不开佛、道两教人士。这两教人士又可以细分出番、禅、尼、道四类人物。前三类出于佛教,具体说,番是藏传佛教的僧人,禅是汉传佛教的僧人,尼是遁入空门的女僧人。在北京的历史上,人死之后,除非赤贫之家,都要请僧人诵经。高等级的是将禅、道、番、尼同时请来对台诵经。次一等的是禅、道、番。再次一等的是禅、道,或禅、番。最次等的只请禅,从来没有单请番、道、尼的。

  如果请番、禅、道、尼,到丧家做佛事,至少要搭三座经台,俗称经托子。通俗地讲,是构筑一座高台,后面悬挂三世佛或者三清画像。经台摆放的位置是,禅在正面,道在左面,尼在右面,番没有经台而在地上。但是也有持相左意见的,认为在清代,藏传佛教被奉为国教,因此,番僧也有经台,如果是番、禅对台,则番在上首,禅在下首;如果是多棚经对台,则番在正面,两侧是禅与道。当然,如果只请禅、道两家,则道左,禅右。《红楼梦》中在会芳园大门的“对面高起着宣台,僧道对坛”,当然也会是这样的摆法。

  在超度亡灵的仪式上,番虽然是藏传佛教,但仍然要比照禅、道,而诵经、拜忏、燃灯和放焰口,从而可以和禅、道、尼对台。但是,也有细微区别,诵经的时候,如果经台在灵堂对面,番则坐在椅子上而面向灵堂,表示向亡人说法;禅则是背向灵堂,在佛像下面跪诵。虽然相对于番和道,在经台的安排上,禅被置于次要之位,但是禅仍然是主体道场,可以单独出丧仪。在丧仪上,禅所诵的经文主要有:《金刚经》《莲华经》《楞严经》《阿弥陀经》《地藏菩萨本愿经》《药师如来本愿经》等等。而在请经的形式上,除丧家自请,还有亲朋送经的,由此我们可以玄想,镇国公牛清的孙子牛继宗、理国公柳彪的孙子柳芳、齐国公陈翼的孙子陈瑞文,等等,这些当日与宁、荣二公合称为“八公”的后人,是不是也会给贾府送经?

  而僧人与佛事,则集中见于秦可卿的丧仪。第十三回,贾珍请来钦天监阴阳司的人前来“择日”,“推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灵前另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出佛事的僧人或道士,一位称“一众”,民间讹为“一钟儿”。“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便是50位僧人与50位道士,总共100“众”为逝去的秦可卿做法事。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认为人死之后会转世,以7天为一期,7天之后可以重新投生。倘若未得生缘,则须再等7日。如此延续至七七四十九日,则逝者必定重生,故而豪邸富室,往往要停灵49天就是这个道理。而在重生之前,轮回未定,因此每隔7天,都要延请僧道等诵经祈福,也就是“按七做好事”。当然也有天天诵经的,比如这里的丧仪,有时候,还格外热闹:

  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在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僧尼,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

  所谓的“应佛僧”,是对出佛事僧人的称呼。而在这一日——五七正五的佛事中,有三种仪式颇为费解,一是“开方破狱”,二是“传灯照亡”,三是“开金桥”。

  “开方破狱”,也作“跑方破狱”,近郊的是将多张方桌摆成正方形,僧人们围桌而立,随着击打法器而轮流沿桌奔跑,故谓 “跑方”。又在每名僧人身前的地上放置一块整瓦,上面用粉笔画道,由正座用九锡环杖依次戳碎,此之谓“破狱”。金受申在《老北京的生活》中解释这是仿照目连救母破地狱的故事。而在远郊,跑方则不用方桌,僧人们只站成圆圈即可,也是轮流跑。“跑方有由和尚跑,丧家追的,但不用孝子追。”这两种“跑方破狱”均是郊区的粗鄙佛事,却被贾珍引入府中,可见其人的趣味。

  “传灯照亡”的宗旨是,以灯供佛和以灯宣法,以佛、法的力度超度亡灵。具体的做法是,在经台与灵柩之间拴有绳索,上系“灯人”,灯人手执灯盏,将法灯送往灵前而由丧家跪接,之后将灯人扯回,如此循环不已,而“为亡人免罪”灯人高约三尺,身着绸缎彩衣,如果亡者是男性,则装扮成一骑鹤的男童,如果是女性,则装扮成头梳抓髻的女童。女童站在莲花座里,肩扛一朵莲花,法灯便放在肩扛的莲花里。

  “开金桥”也作“搭桥寻取香水”,简称“寻香取水”,是为了避免亡者喝秽水的一种仪式。“系用三张方桌”下面两张,上面一张,再将两辆大车竖起来,车辕向上“从桌子两端交叉起来,成一桥形,由丧家披麻戴孝捧疏前行,正座率领僧众执法器随从过桥,表示冥中故事”。在这个“披麻戴孝捧疏前行”的行列里,会有贾珍的身影吗?自然不会。但是,出现宝珠、贾蓉的身影是可以的,想到贾蓉这样的人物,要接连爬过三张桌子,不知此公会做如何感想。在他的腹内也许会痛骂他的老爹贾珍,何苦请这样缺德的佛事,为死去的儿媳祈福而让活着的儿子受苦!

  但是,这样的苦很快就会过去,接下来是放焰口。先是由正座和尚做“疏头”, 上写丧家族人的姓名、年岁,这里肯定要写上贾蓉,作为召请亡人灵魂时念诵之用。随着法鼓慢敲,正座、驳文与众僧相互交替吟唱,之后奏乐,少停,念施食仪文。随后,正座念二十召请,召请各个行业的亡灵,于“此夜今时,来受无者遮、甘露法食”。念到末句,正座以左手紧摇灵杵,右手抛撒斛食——将荷叶饼掰碎了向台下撒。随后再念《骷髅真言》,即北京俗说的《叹骷髅》,然后吹打奏乐,合念《金刚上师诫喻》。最后打着铙钹“合唱《挂金锁》”。唱完了,念《尊胜真言》毕,下座喝“柳叶汤”,一台焰口至此完事。

  在念召请文的时候,亡者的家属,这时仍然少不了贾蓉,要始终跪到那里,召请完毕才可以起身离开。但是佛事还不止于此,在秦可卿七七四十九天的丧仪上,贾珍不仅请僧道对台诵经,而且还“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这是为什么?大悲忏的全称是《千手千眼大悲心咒行法》,僧人诵经拜佛,代替亡者忏悔称“拜忏”,这里的拜大悲忏,便是这个意思。秦可卿有什么要忏悔的吗?这就耐人寻思。联想到脂砚斋关于“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评点,这样叠床架屋的浩大佛事,或者是某种信息的流露。但是无论怎样张扬,作者的笔端仍然清晰,因为在清代,王公贵族举办丧事,是没有不请番僧的,而成书于乾隆年间的《红楼梦》却不见番僧的踪影。这是为什么?这当然是时代的残酷所致,为了规避文祸,岂止“无朝代年纪可考”,更不敢泄露半点让人指证时代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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