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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的青春期(金赫楠)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1日15: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金赫楠

  聚焦文学新力量

  当代中国青年作家创作实力展(21)

  颜歌,原名戴月行,生于1984年,四川人。1994年起发表作品,2001年被评选为“中国少年作家小说十佳”。著有长篇小说《关河》《云的见证者》《五月女王》《我们家》、中短篇小说集《马尔马拉的璎朵》《十七月葬》《良辰》《异兽志》《桃乐镇的春天》等。

  小说家的青春期

  □金赫楠

  2002年,1984年出生的颜歌年满18岁。刚刚走过花季雨季,颜歌送给自己的成年礼是对青涩岁月文艺青年式的小小回望:2月,获全国“第四 届新概念作文大奖赛”一等奖;小说《锦瑟》被评为《萌芽》杂志年度最受欢迎的小说之一。自此,颜歌这个名字,伴随她不断更新面目的文字,渐渐进入读者和批 评家的视野。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才情

  《马尔马拉的璎朵》是颜歌的第一本小说集,收录了颜歌早期的多篇小说。在这本集子中,我们可以看到颜歌的个人生活与文学写作阶段性成长的轨迹。

  其中,短篇小说《花样年华》是关于高三校园生活的。在这篇小说里,颜歌正面书写自己正在发生的青春:“我”、韩让、扣扣,在18岁这个少年与成 人过渡的临界点上,他们对外部世界和自我内心的那种似懂非懂的懵懂状态;爱情和友情,无比简单美好也无比复杂残酷的纠葛缠绕。我猜想,这可能是颜歌小说创 作起始阶段的作品,文体意识还处于模糊的状态,甚至还残留着中学生作文的味道,是一种很小清新、很文艺的女生文体,整体上未脱一般青春文学的窠臼,行文中 时常出现类似“在高三的刀锋上,我们尽情舞蹈着,并深刻地感到疼痛”这般青春期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表述。

  《朔夷》《锦瑟》《飞鸟怅》等则是让人惊艳的。作为颜歌早期的成名作与代表作,这几篇小说集中释放和展示了这位年轻作家超乎寻常的才情文笔,以 及一个写作者驾驭想象、意境、语言的卓越能力。这些作品带有明显的奇幻色彩,每一个故事都是架空了现实背景而推衍铺陈的:古城洛阳、上古时候的村庄,那些 名叫锦瑟的女子、名叫蕙娘的女子,以及后羿、甄宓、纯狐——颜歌着力营造着的古典氛围,以及这氛围之中的爱与等待、繁华与荒凉、虚无与孤独。颜歌把人物和 她自己放置在一个完全源自想象的虚构时空中、封闭在一段段虚无缥缈的历史中,结构着一段段神秘、凄美甚至带点诡异的情感故事,更是在探讨死亡、宿命、孤 独、爱恨等大问题。在这几篇小说中,颜歌高识别度的叙事语言恣意地生长和舒展着,空灵、飘逸、繁复,华美而忧伤。小说语言和文本意境缠绕交融,这样的小 说,每一篇都是无法复述和介绍的,而只能通过细细的文本阅读,沉浸在小说语言建构起来的意境,感受字里行间所洋溢和携带的个性与特质。

  在这个阶段中,颜歌于小说写作上的才情与禀赋渐渐呈现,并极其华丽、绚烂地舒张开来。通读这个阶段的颜歌小说,无论文笔之初的青涩清浅,还是渐 入佳境地游刃有余,其实或浓或淡、或隐或显都在为赋新词强说愁。或许是年少不识愁滋味,又或许,且允我为她寻个理由:文学,本就是在聚的繁华热闹中提前感 知散的清冷孤旷;作家,本就是在烟花绚烂时莫名心生寂寥感伤的那个人。如是,才有写作,才有内心的爆发。

  在颜歌早期的小说中,我们感受到一个少女的敏感、多思,年少时候对于爱情、友情、青春与成长近乎完美的期待与憧憬,青春期的迷惘困惑与青春期的 忧伤表达。这是文艺青年身上普遍伴随着的一种精神气质。而对于那些很早就开始写作的人来说,这是写作成长的必经阶段,更是个体心灵和心智成长的必经阶段。 一个写作者对于语言的驾驭把握、对于情感的收放分寸、对于外部世界和自我内心的不断深入了解,大概一定是要走过这个过程的。 

  溢出习惯的审美与急迫的转变

  在接下来的两部系列小说集《良辰》《异兽志》中,颜歌小说写作的变化开始逐渐展现。《良辰》收录10个短篇小说,讲述10个故事,每个故事都可 以独立成篇。在这10个故事中,男主人公身份各异,号丧者、剧作家、养蜂人、汽车修理工、图书管理员……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顾良城。顾良城在风 马牛不相及的各种身份下,在各个故事里历经着迥异的生活和命运,但在精神气质上又分明呈现着同一种底色。同样,《异兽志》中的9篇小说,分别书写9大兽类 的故事,但是每一个单篇的讲述者“我”——一个曾经的生物研究者、现在的小说家。之所以把这两本书称作系列小说集,实在是因为既可以把它们当作短篇小说的 集子来读,也可以把其当作两部长篇小说来读,每一个短篇都有自己文本结构、情节铺设、人物设置上的自恰,但整本书又有构思上的关联和整体性。

  坦白说,作为一个读者,颜歌的这两本小说对于我始终像是参不透的谜题。相比于颜歌之前之后的其他作品,无论外界如何好评如潮,《良辰》和《异兽 志》似乎总不能引起我太大的阅读热情和研究兴趣。也许这之中颜歌所表现出来的文风变化远离了我的期待和想象,也许她这一阶段的写作溢出了我的审美惯性。我 更多地从中感受着颜歌想要改变自己的一种急迫。颜歌在访谈中提到:“良辰的写作,一个多月的时间写完一本书中的10个故事,写完后发现自己身体浮肿,输液 治疗一个星期才逐渐恢复。”呕心沥血是一种写作态度,但在才情和勤奋之外,写作者深入生活的肌理,平实地去感悟生活的心态和能力更是不可或缺的。颜歌的小 说写到这个时候,似乎还欠缺着一味小说的智慧。

  面向未来的华丽转身

  成长是一个不断向自己说再见的过程。2007年10月,颜歌出版了中短篇小说自选集《桃乐镇的春天》,里面收录了颜歌写作以来最具代表性的中短 篇小说作品。这本书被称之为颜歌的青春纪念册,而在我看来,所谓纪念,除了沉淀和珍藏,还内含着一种告别和再次出发的决心与姿态。这一次,颜歌想要更决 绝、更身姿挺拔地华丽转身。

  2008年颜歌出版了长篇小说《五月女王》。小说的故事场景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时空段落,而是在一个名为平乐镇的小城。上世纪80年代生活记忆的 气息弥漫在小说的字里行间。在这部小说中,颜歌渐渐褪去之前华丽、空灵的语言方式,转而寻找一种家常、朴素、简单的叙事话语。袁青山不停长高的身体和她愈 加孤独的内心,她的身世故事和她生活的那个镇子、那个时代,在一种娓娓道来的话语氛围里慢慢展开。在这部长篇小说中,颜歌展示了自己小说写作更大的可能性 以及她对自我语言风格、情感方式的超越。

  于是,又有了2009年的短篇新作《白马》。这篇小说延续了《五月女王》的叙事风格,运用白描的手法呈现四川小镇上一段俗常而又隐秘的家庭生 活:我和姐姐成长中的秘密、姨妈与父亲的隐秘、小镇上平静外表下暗流涌动着的许许多多的秘密,以及在这些秘密的防守与揭破之间小女孩云云的成长。在朴素的 白描叙事中却内含一种轻灵,而这种轻灵,很大程度上来自叙事视角的选取和使用。这个短篇小说中,作者选取孩童视角去审视家庭风波中的人和事,其中的用意, 当然有技术操作上的讨巧:采用第一人称叙事,便于表达具体的人在具体环境中的直接生命疼痛和真实内心历程。但同全知视角相比,第一人称叙事的遮蔽性又为事 件推进和命运推衍设置了叙述障碍。小说经由一个未成年人的心智能力和情感方式来讲故事,在半真半假、似是而非之间更容易获得合理性和说服力。此外,这一叙 事视角的选择也是主题表达的需要,孩童内在心理的赤子心肠、纯真情怀对成人复杂世界的消解和反抗是显而易见的,同时,生活的种种复杂和无奈也被赋予了一种 诗性的反讽。在小说世界中,孩童视角始终是写作者观照世界的一扇特别之窗。另外,前面所说的轻灵还来自贯穿通篇的“白马”意象。倏忽而至又若即若离的白马 是小女孩云云成长孤独中的陪伴者和见证人,是她成长中内心细节的惟一分享者;它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来自云云的想象,作者没有明了的交代。而恰在这模糊 中,白马作为一种象征,为小说增加了虚的质地,使得整篇作品的层次更丰富起来。

  如果说前面的一系列小说作品更多展示了颜歌的才情与天分,那么《五月女王》和《白马》则让我感受到了颜歌写作上开始萌生的巨大野心。至此,小镇 已经成为颜歌笔下反复勾勒的场景和背景,它或叫桃乐镇、常乐镇或叫平乐镇,这些四川城乡结合部的小镇,相对封闭却又宁静而自洽,它的混沌、琐碎可以生发出 一种特殊的张力。颜歌似乎在刻意地努力建造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小镇世界,如同福克纳邮票大小的家乡。颜歌说:“我想要写中国的城乡结合部,上世纪80年代 眼中的城乡结合部和故乡,因为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地方,有戏剧性、有冲突、有脏乱差,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写四川、写方言、写我的父老乡亲,我明白这就是我 一直在寻找的方式。”这时的颜歌似乎在叙事上更有耐心,也更有一种真佛只说家常话的自信。纳博科夫曾说,小说家在很大程度上应该是一个魔法师,他的主要责 任就是要创造出一个自成一体的天地。颜歌一直致力于做一个自如地挥舞魔法棒的魔法师,努力在笔下有声有色地创造出面目纷繁而独特的自成一体的天地。如今的 颜歌似乎不再依赖那些青春期的感伤和文艺,开始自觉地调动自己骨子里和内心深处的家乡记忆和小镇情结,寻找自己真正的精神家园。她的努力,在作品中不断呈 现着,那个独属于她的广阔天地的面目渐渐清晰起来。

  阅读颜歌,是对一种写作的梳理,同时也是对一种文学现象的观察和思考。白烨对她曾有这样的评价:“她可能是‘80后’里最好的纯文学作家,同时 也是当代文坛中最好的新锐作家”。作为一个操弄文字的人,颜歌的才情是显而易见的。可我同时在想,一个天资聪颖、秉赋出众的青年女作家,在阶段性地实现了 妙笔生花之后,距离一个真正伟大的作家还有怎样的遥远?我想,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恐怕是颜歌的写作所要面对的最大挑战与难题。作为一个年轻时起点颇高的写作 者,她的个人成长与小说写作的成长是互相缠绕、相互作用着的。颜歌说过:“小说家的青春期是漫长的。”她还说过:“我写作的最初目标是我自己,长期相处的 也是我自己,我希望最后我能参透的也是我自己,这就够了。”最近看到颜歌的又一长篇小说《我们家》出版。还没来得及细读,不知在这部新作中,颜歌又会呈现 怎样新鲜的面目,我满怀期待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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