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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谷忠:我乡下的伙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01日09:06 来源:人民日报 朱谷忠

  入夏,一个宁静的夜晚,我背倚着床头正翻阅一本旧书,突然,一张已近发黄的照片从书页中滑落下来。我拾起一看,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接着,又陷入一种无以名状的感慨中。

  这是一张多年前的黑白照片,画面是一座河边搭起的水楼,几个青年人正倚在楼下窗口向河面眺望什么,河水静静的,似乎还能看出浮在水面的几朵水浮莲。但空中一无所有,这使我很难想起究竟是在中午或是黄昏。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照片虽然拍摄距离比较远,居然很清晰地把露出窗口的几个青年人的笑脸拍了出来。毫无疑问,其中有一张陶然自乐的面孔,正是我自己。

  于是多年前同村的几个伙伴为我送行的那个场面,又历历如在眼前了。

  说来可怜,那次特意为送我进城工作而设置的“宴席”,也不过是在一家临江的小店举行的,因大家囊中羞涩,奋勇掏了半天钱,也不过是买了一盘炒面、一盘河蟹和两斤地瓜酒。即便如此,对惯于在陋村箪食瓢饮的我们来说,已有几分奢侈了。记得当时是由阿山任联络,阿水和阿龄办总务。另一被邀的女孩叫阿芳,也与我们同龄,和我们一直脾气相投,情同手足。有一次我们进山游玩,回来时下雨,山溪涨水,我们几个还争着背她过溪。因此这一次聚会,完全是一帮狐朋狗党的聚会。大家一方面因我即将只身进城工作而高兴,一方面又因我离开他们而难过。开头时,先是阿芳站起来敬酒,说:“阿忠哥,你这一去,可不要忘了我们。”接着是阿山笑着敬酒:“阿忠兄,这一去,你自己保重啊。我们那一次半夜去偷鱼的事,你不要写到什么文章里去啊。”接着是阿水、阿龄,他们一个说:“无论如何都要在省城站住脚跟,做一番出息的事业。”一个说:“弄笔杆,更得多一个心眼,做不成,你就回来,有我们在哩!”我一一听着,心里一阵滚烫。于是,我举杯站了起来,大声说:“我是和大家一起捉迷藏、拾稻穗、摸田螺、放牛羊长大的,我若有出息,是靠了大家贴心的帮助,只要大家今后还念着我,我就不枉这一生了!”三巡过后,大家的脸慢慢地红了,生命开始燃烧。阿山用碗做道具表演魔术,阿芳和阿龄唱山歌,阿水吹口琴,我呢,相当认真地朗诵了一首诗。大家一边吃,一边闹,直到店主进来告知我们:“请稍稍小声一些,外面来了一帮小孩张望,以为什么剧团的人来呢。”大家这才安静下来,一看,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便提议散去。谁知这时,临水的窗口驶过一条小船,有人在船上喊:“你们好快活呀!”大家往外一看,却是在小镇上开照相馆的一个朋友。我连忙探出头来和他打过招呼,又灵机一动地说他:“能不能给我们照一张相?”那朋友答道:“哪里照?”我说:“我们都聚到窗口,你就在船上照好了。”于是,那照相的朋友就叫住船家,自己忙拿出照相机来,说:“快一点,把头都探出来!”窗里的人,便纷纷挤到窗口,对着那举起的镜头,足足傻笑了一分钟,那朋友才把照片给拍好了。

  许多年过去了,这些年间,我回去的次数不能算少,每次都能与我当时的伙伴见见面,拉拉家常。只是,生活确已起了很大的变化。先是阿芳,那年间她嫁给山里的一个村干部,生了个女儿,还想要一个男孩。可惜阿芳又生了一个没有户口的女儿,结果村干部受了罚,撤了职。再说阿山、阿水、阿龄他们,都已成家立业,有子有女了。当年,他们合作跑运输,做过生意,但都失败了。这几年,他们合办了鞋厂,日子才红火了起来。每次与他们聚在一起时,虽也热闹,但也显见客气。人也往往聚不齐。大家确实很忙,忙中偷闲,因我回来而匆匆一聚,话题也少不了眼下的生活。有时候,大家也提到那次为我送行的聚会,但眼里的光亮也只是闪了闪又平淡了下去。最后,只好搬出一副麻将,极认真地打了个通宵。

  生活就是这样雕刻着我们,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生疏和惆怅。我不由想到:我们不成熟的时候,至少有炫目骄傲的青春、快乐和友情,还有像牵牛花一样转动的梦;但我们成熟后,甚至有了一些可以维持生活的财富,却多少世故了起来,让难以排开的杂事、琐事簇拥着,再也不想慷慨地挥霍自己心中真正的快乐。即使有机会回忆往事,过后就会把它停泊在心的深处。

  现在,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当我对着那张发黄的照片,不禁隐隐地为自己,也为我当年的挚友们从心中发出一声叹息。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这张照片夹在书中,居然留至今日,真可谓弥足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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