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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维德与弘治岳刻本《西厢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21日13: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蒋星煜

 

 

 

  我研究《西厢记》多年,在国内,得到了赵景深教授的指导,此外,与王季思、吴晓铃、马少波、傅晓航、周续赓、黄裳诸位也有过许多次交流。至于日本以及欧美研究《西厢记》有较高成就的汉学家,也都先后有多次沟通,这对于我的研究工作当然有许多启发和帮助。

  改革开放之初,即1982年,就有一位荷兰雷登大学的中年教授伊维德(W.L.Idema)来访。虽然他的汉语普通话不太流利,写的中文却相当规范,英语则是第一流的。我们的话题是明代朱权的生平与《太和正音谱》、朱有燉的杂剧著作以及《西厢记》的版本问题。

  谈了不久,两个人就把话题集中到了《西厢记》的版本及英译问题上来了。因为到1980年为止,世界各国的译本基本上是以改得面目全非的金圣叹本为主,再就是王骥德本或凌濛初本了,而且大部分是摘译片段,而非全本。现在既然已经发现了弘治年间的金台岳刻本,应该最接近元代王实甫原作,当然应尽快译出来才好。关于这一点,我们达成了共识。

  接着,他向我表示,已经下定决心,准备自己动手翻译,也可能和别人合作进行,我当然表示十分赞同。然后我们也研究一些具体问题,诸如体例、注释以及附录取舍等等,彼此出入不大。我们谈了一个半小时。送走他以后,没有再联系。因为工程浩大,我担心他是否能实践这一雄心壮志。

  这次交流之后,我对《西厢记》在全世界传播的情况开始关注起来。1985年,我在华东师大担任客座教授,也对我带的研究生谈起这件事情。其中,一位研究生英语基础较好,他的硕士论文就是写《论〈西厢记〉的英译问题》。为了辅导他,我又比较认真地阅读了一次熊式一的英译本。应该说,这个译本的文笔还是相当好的,但是采用的底本和所有的外文译本一样,仍旧存在和原著相距甚远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既深深钦佩伊维德的有胆有识,更希望他能尽早完成这一项大工程。

  1987年,北京举行中国戏曲艺术国际学术讨论会,我们都参加了。他告诉我,翻译工作已经开始了,因为工作量大,而且涉及许多学术问题,为了慎重起见,他和美国伯克莱大学的韦斯脱教授(S.H.West)合作翻译。因为一个人在荷兰,一个人在美国,虽然现代的通讯渠道很畅通,进程还是慢了一些。

  他感谢我的支持与鼓励,并认为7年前的交谈,使他对英译弘治岳刻本的具体进行步骤,心中有了一个底。当然,他谈得最多的,乃是我有关《西厢记》的著作和论文对他的帮助。我以为是客气话,也没有在意。

  会后,我们保持了联系,我寄赠了曾获中国剧协第一届戏剧理论著作奖的《明刊本西厢记研究》一书及其他论文。他却寄了一些别人写的画家传记与美术史的书来,都是英文的,我读起来十分艰难。看来,他对美术也非常感兴趣。

  1993年,台湾大学与《联合报》社举办关汉卿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和伊维德都受到了邀请。我们在台北相聚达一周之久,又有了一次畅谈《西厢记》的机会。他依旧是以荷兰雷登大学教授的身份出席的。

  他告诉我,事实上他已应哈佛大学费正清东亚研究中心之聘请,准备到美国工作去了,但时间尚未最后确定。最令我高兴的是他和韦斯脱合作翻译的弘治岳刻本《西厢记》已于1991年同时在美国、英国出版,当时印数不多,很快就销售一空,因此他没能带一本来送给我,表示了深深的歉意。但他保证再版时,一定寄给我。

  我说:“如今能将弘治岳刻本《西厢记》翻译出版,使全世界戏剧界一睹这部中国古典名著的真面目,乃是大好事,寄不寄给我那是次要的。”他仍旧表示了不安,因为他认为我有关《西厢记》的著作的确解决了他翻译上的许多疑难,这才使他们的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

  此书于1995年再版,伊维德于2000年初终于将再版本寄了给我,并附一信对我表示感谢。他说:“出版社删去了原书中的大部分插图。尽管如此,我希望此书能在您的《西厢记》藏本中觅得一席之地。”我浏览一遍之后,在《文汇读书周报》发了一篇评介文章。限于篇幅,我只谈了“英译本的书名甚有新意”、“长序的内容非常充实”,以及“译笔流畅优美”三个优点。

  实际上,关于这本书,还有很多方面都没有谈及,现在想补充说明一下。伊维德对出版社没有能保留较多插图颇为不满,其实弘治本虽然插图较多,却比较粗糙,而且也没有留下刻工姓名。万历年间开始,绘图者颇多名家,如唐寅、仇英、陈洪绶等,刻工也往往是知名人士。当然,现在这个英译本也决不能采用那些刻本的插图,否则会造成混乱。

  翻译本的附录之一是人名、书名的英汉双语对照表,这为读者提供了不少方便,因为单凭读音来查找很难查出原文。但是,如“才子”、“打扮”、“风流”、“古本”、“口号”、“窟窿”、“五官”、“冤家”等语词应意译,而且完全可以意译,何必音译呢?对读者来说,岂不增添麻烦?

  再说,对照表中也有些差错,例如把明末《西厢记》刊刻者之一的“张深之”误作“张绅之”,把郑德辉所著的《梅香》误作为“搊梅香”,而“李公佐”误写成“李公左”,诸如此类的情况也不少,不知后来再版时有没有改正。

  至于附录,弘治岳刻本原来就太庞杂了,现在把《钱塘梦》等等都删除了,很好,对欣赏原著没有任何影响。

  这一位荷兰学者,他对中国古典戏曲涉猎范围之广,远出我意料之外。他对元杂剧,明清的传奇、杂剧都谈了不少,而且对元明清三代的历史也都作了较广泛的研究,他写的中国古典戏曲论文,经常引用一些罕见史料,所以他和韦斯脱合作翻译的弘治岳刻本《西厢记》能达到信、达、雅的水平,事所必至也。

  对于这件事,我感慨万千,弘治岳刻本《西厢记》被郑振铎编进《古本戏曲丛刊》出版,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内后来居然没有任何一位从事中译英的翻译家予以重视,有关方面也未列入学术单位、出版机构的翻译计划,一直到1980年,才由伊维德他们开始翻译。在我们感谢伊维德的同时,也应该有所反思吧?

  事实上,中国古典戏曲名著的翻译工作恐怕远远落在形势后面了,无论英译、法译、德译都是如此。《西厢记》《牡丹亭》虽然引起了外国戏剧家的重视,而高濂《玉簪记》、蒋士铨《临川梦》等许多名著都要等外国戏剧家来翻译的话,也是不应该的。

  据我所知,进入21世纪以来,情况变化不大,似乎只有汪榕培教授在这方面做了一些工作,我对他深表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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