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杯中岂止是醉意

　　俗话说，杯中天地宽。宽到什么程度，难以说准。自从夏朝人杜康发明用粮食酿酒以来，酒文化就开始萌生并张扬起来。杜康，是酒之鼻祖，后作为美酒代称。曹操在他的《短歌行》里就唱：“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见那时，杜康盛名怎样了得。

　　有了酒，就该有盛酒饮用的酒杯。于是，历朝历代的各种酒杯就随之而生。其叫法也多得数不胜数。譬如，青铜酒杯类就有：觚、觯、角、爵、杯、舟等。其他类型的还有：觞、卮、樽、觥(一种大口酒杯)等，不一而足。

　　有了酒字，我们的古人就又造出了“醉”字。最早的“醉”字，恐怕是金文大篆的“醉”字吧？看上去，好像一位汉子，怀抱酒瓮东倒西歪地在走，很形象。那么，杯中只有醉意吗？不尽然。杯中天地宽阔无边，杯中内涵也随之而丰富起来。杯中有喜、有忧，有情、有怒，也有得意和淫、乱、狂。杯中的故事多如牛毛，所反映的也都是感情世界的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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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李白，他一生好酒。所谓“李白斗酒诗百篇”，就是夸张地描述他的豪情酒力和诗才的。

　　李白在世61年(701—762)，算是长寿之人。他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有“诗仙之称”，是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浪漫，在于他的豪情和美酒。他有一首七言绝句，不光是人，连鬼神都会背诵的吧？“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首叫做《客中行》的诗作，是他客旅中所作的名篇。

　　兰陵(今山东省临沂市苍山县兰陵镇)这个地方，盛产美酒，酒中浸泡一种叫做郁金的草，它有很浓的清香味，并有金黄的色泽，就是李白形容的琥珀色。

　　李白旅次中到达此地，主人就以兰陵美酒来款待他。畅饮时不是以酒杯，而是以玉碗来盛酒。如斯，正合他意，就一饮再饮，酒兴大发，豪情万丈。主人也不含糊，尽心尽意地与他对杯，劝酒。于是身在他乡的他，竟忘记了离井别乡的忧愁，把他乡也当作了故乡，只有一醉方休的份了。这时，杯里所装的不仅是醉意，更是友情了。所表现的，也绝不像现代人“感情深，一口闷”的傻样和应酬，而是真情实意的、优雅的一种对饮，其中也有些悲壮意味在里面。如斯，微醉中的李白，就为主人提笔吐珠七绝一首《客中行》，以表谢忱并留念。

　　据说，兰陵镇现在有好几个酿酒厂，其中有一个叫“郁金香”的酒厂，好像还做着广告。我一直在向往，若有机会一定到那里，饮它几杯1300多年之后的兰陵美酒“郁金香”，与诗仙隔空对杯。在微醉中，再给他吟唱我所配曲的《客中行》一首，在诗仙面前，露他一手。当然，假如他乘云降下，再次来访兰陵镇，为我击剑狂歌，再美不过。果如斯，此生何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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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晋时期沛国人刘伶，是竹林七贤之一。他一生嗜酒，作有《酒德颂》一文。他信服老庄思想，并尽力来宣扬它，而对传统“礼法”表示蔑视。

　　他与酒，可以说是生死之交。有了酒，世界仿佛不在他的眼里。他，我行我素，以纵酒放诞为情趣。在《酒德颂》里他言：自己行无踪，居无室，幕天席地，纵意所如，行走或不走，酒杯总是不离口，惟酒是务，焉知其余。别人怎么说他不在意，越是说他越要喝。喝醉了就睡，睡醒了也是恍恍惚惚的。有惊雷，他也听不见。面对泰山也视而不见。不知天气冷暖，也不知人世间的利欲和情怀。

　　传说，为寻美酒杜康，当他走到洛阳龙门杜康仙庄，见一酒肆门口，有一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跤龙两盏海底眠。”他不服气酒力如斯，即前往。主人劝他：饮此酒，最多不宜过三杯，他不服气，硬是痛饮一坛，而后大醉不醒。

　　这些反映了当时文人的一种心态。因为那时社会动荡不安，国处分裂状态，统治者对文人不屑一顾，甚至迫害。嗜酒，其实是在借酒浇愁、以酒避祸罢了。此时的酒杯里所装的，就是忧愁、压抑和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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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水流觞》，是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初三上巳日，晋代大书法家、会稽内史王羲之偕亲朋谢安、孙绰等42人，在兰亭举行的修禊活动。这一儒风雅俗，一直流传至今。在《兰亭集序》里，王羲之有这样记载：“又有清流激荡，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述幽情。”

　　我曾三次到过兰亭。它位于会稽山下，是一个幽静之处。兰亭周围，荷花开得很盛。有一细细的曲水在亭前流淌。曲水边站着很多青竹，像一群手持酒坛的侍女，静静地，微笑而不言语。

　　谓之曲水，当然是曲曲弯弯的，且长有水草和小石块。我们一群诗人，模仿古人分坐曲水两旁。有几位青春少女，将“觞”置于荷叶之上，并斟满了酒。而后顺流放下，任它们慢慢漂流。“觞”很轻，有木制的也有陶制的，两边有提环。当“觞”漂到哪位面前停下，哪位就得拿起它，将酒一饮而尽，而后吟诗作赋。一时吟诗不成，则罚酒三觞。此种娱乐方式，既雅又有趣，使人灵魂安静，筋骨舒畅。可惜，今人不懂此中妙趣。

　　今，曲水在，“觞”也在。兰亭，也依然站在那里。只是我们的气质和雅气，远逊于古人。我们是在模仿，心也不太真。整个氛围，也不像农业文明时期的宁静和达雅。那么，那时的酒杯里装的是什么？当然是幽情和心灵的相融相合。醉意，故然有，只是很纯很静很诗意的那一种。

　　杯中天地宽。游于其中，有人清醒，有人混沌，一言两语，怎能说得清楚？尤其我等学识浅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