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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拜尔·米吉提:地界与田垄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21日09:46 来源:光明日报 艾克拜尔·米吉提 (北京,哈萨克族)

  那年的6月末,我们在新建成的那拉提机场降落。当时刚下过一场小雨,满目的鲜绿苍翠欲滴,空气湿润而清新,云层低垂,雾霭缠绕着巩乃斯河两岸的山峦。在古突厥(乌孙)语中,巩乃斯(kunes)是阳坡(kungei)之意,特克斯(tekes)则是背坡(terskei)之意。这两条河谷的确坐落于天山山脉万千褶皱中一阴一阳的山坡间。

  车队离开机场直奔那拉提景区而去。在辞别巩乃斯河左岸的农区时,评论家谢有顺忽然问我:“老艾,牧人与牧人之间怎样确认自己的地界?”我笑了起来,说:“牧人之间关于草场的界线是铭刻于心的。他们知道,某一个山隘、一座山的某一个起伏的梁,抑或是某一条溪流、一棵树、一块巨岩,便是他们的地界。”“一家牧人的牲畜走入另一家牧人的草场,吃了人家的牧草该怎么办?”谢有顺问。我说:“这就应了哈萨克牧人的一句民谚:长了四蹄的牲畜,头偏向哪里便会走向哪里。还有一句:不能和四条腿的牲畜一般见识。牧人们不会因此计较什么。”谢有顺感慨:“这就是草原的胸怀!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我们的稻田都是以田埂为界的,每天下田劳作或收工回家,都要踩着田埂走。要是发现谁家在田埂那边铲了一锹,这边定会挖它一锨——寸土必争,绝不相让。”我说:“你瞧,在这样的广袤大地,一锹一锨之争似乎没有实际意义。这就是草原文化与农业文化的不同所在。”

  又一个夏天,我来到特克斯,在卡拉骏草原看到那被铁丝网一层层分开的夏牧场时,几乎欲哭无泪。管理农业的经验未必适用于管理草原,牧人与牧人之间的草原,毋须有刀刃一样切开的清晰界限。他们千百年来积以丰富的顺应自然规律的经验,向自然适度索取,真诚回报,一代代繁衍生息,他们是与天地自然和谐相处的楷模,是游走于天地间的魂灵。牧人们根据北方植被的四季转换,分季节轮换牧地牧养,保有了林木森森、芳草萋萋、水流清澈、蓝天白云。殊不知,畜群四蹄自在地踏过草原,也是对四季牧场的另一番循环滋养。然而我们并没有认真地去探明就里,而是缺少耐心地以一种人为的方式试图改变这一切。所以,在人类历史长河的短暂瞬间,环境恶化、草场退化、雪线上升、水流渐趋枯竭。

  而从国外移植的所谓先进模式,未必适合这里。显然,这里不像澳大利亚,那里的牧草一年四季都可以生长,所以围栏放牧是最适宜的方式。在同一个牧场,畜群吃了一处的牧草,可以换到另一个围栅里继续牧养,而歇牧的围栅会迅速复苏,重新长满绿草。天山的牧草(乃至整个北方)则是一岁一枯荣,围栅里的草一旦被畜群吃尽,只有待到来年春夏之际才会获得复苏与生长的可能。吃光一个围栅里的牧草,再吃光另一个围栅里的牧草,只能带来恶性循环,加速草原退化。显然,在高山牧场实行所谓的分栏牧养是一种短视行为。

  我们只看到正在加速退化的高山牧场,牧人们正在铲除散布草原的毒草。正逢午餐时光,牧人们在远离毡房的草场铺开餐布,喝着午茶。被他们铲除的毒草,在阳光下叶脉颓败,散发着萎靡的气息。而在远处,一片片毒草依然傲视苍穹。我忽然想起一位老人说过,上世纪80年代初期,当他骑着马儿来到草原上时,只能看到骑手的身子在草海上飘游,看不见坐骑。而此时,青草却没不过马蹄。当然,自然的自我修复能力是强大的,关键是我们人类要遵循自然规律,给自然以自我修复的喘息的时间与空间。

  卡拉骏之行依然是美妙的。铁丝网围栅只能围住一片草场而不能围住整个草原,围栅未及之处依然葱茏粲然。对面的葛逻禄峰(kharlekh taw)巍峨挺拔,响水谷(khorday)深处河水的喧哗隐约可闻。一只鹰在我们足下的峡谷间盘旋,它的双翅背负着明媚的阳光,而墨色的云杉林像壁挂般披满峡谷两壁。

  (作者为散文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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