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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李平:非现实生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05日08:54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郝李平

  一室一厅的房子,简陋而凌乱。客厅里摆放着旧桌椅,屋里的光线不太好,“闻鸡起舞”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挂在墙壁上,很显眼。另外一间房是卧室兼书房,除了床,四处都是老人的书籍、画卷或书法作品。这就是“御冰书庐”——郑乃千自取的斋名,意为抵御冰冷,渴望温暖。他原名郑克宇,郑乃千是他自取的笔名,笔名含义深刻,取自“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之意。这是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是他一生鞭策自己的动力。

  89岁的郑乃千满头银发,很清瘦,看起来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在他这简陋的书斋里,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老人淡淡地讲述过去那些事,他的人生道路曾充满曲折,期间的悲伤与沉重,是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而他就这样一路风雨走来……

  《竹外桃花三两枝》是郑乃千老人准备选入《御冰书庐·诗词卷》里的一首词,其中写道:“漫步芳流岸,无端惹我思。竹垂千万个,桃放两三枝,柳浪莺簧啭,春波鸭先知。只因群艳美,以放得归迟。”这是郑乃千1937年春天在秭归日月坪老家写的,手稿保存至今,那时候他才13岁,字迹还很娟秀,他眼里的世界是很美的。

  也许郑乃千生活中最快乐的记忆都是在童年,因此老人讲起了他的母亲、父亲,甚至祖父。“我的曾祖是太学士,祖父是学人,父亲是地主,我们家的祖训是‘不争不闹’,因此我是个很能忍耐的人。”郑乃千这一生都喜欢读书,他崇尚读书人,这与童年时期受到的教育有很大的关系。“我母亲是大家闺秀,能读书识字,我4岁就跟母亲学习诗词,10岁能写春联,13岁会写诗词。”诗词对他来说,不只是一种爱好,而是一种精神力量,在他以后的艰苦岁月里,诗词和书法给了他人生最好的安慰和鼓励。

  郑乃千的父亲当时虽是地主,但是家境没落,父亲很支持他读书,他对甲骨文的爱好也是在上学的时候产生的。“小时候,我在祖父留下的很多书籍里看见几本甲骨文,当时就很感兴趣,觉得这些字形与众不同,太美了。我当时也不管看这个东西有没有用,心想反正读书是有用的,有这个好的出发点就够了。我在书包上用针线绣了‘自强’两个字,是照着书上的甲骨文绣的,线条很有味道,字形很好看。”

  练习书法和画画、写诗词、自学甲骨文字,这都是郑乃千童年的课余爱好,没想到,他居然坚持了一生。坚持做一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他能坚持这么多。郑乃千的小学、初中是在秭归度过的,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他读书的学校也不断地四处变换,后来在四川读完了高中。1947年,23岁的他考上了武汉大学土木工程系,在他最为意气风发的岁月里,他也曾想大展宏图,但是他却如一只断臂的雄鹰,无法高飞,也不能再感受“竹外桃花三两枝”的美,接下来的是沉重而艰辛的岁月。

  “文章读破理千千,医学不通困扰缠。正是精神方抖擞,病魔与我苦周旋。”这是郑乃千的《病中吟》,作于1948年武汉汉阳,从中可以看出那时发生在他生活中的事情。

  郑乃千在武汉大学求学的第一年,他专心致志地学习工程制图。1948年,可怕的病魔逼迫他不得不放弃学业,一向身体健康的他骤发疟疾,这是一种很古老的病,又名“打摆子”,在当时没有什么可以治疗此病的特效药。疟疾频频发生,无法正常学习的他,只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假如当年他没有患病,他以后的人生或许是另外一种风景,但这是无法假设的。

  “我1948年离开武汉,回到秭归,很难过。当时也没有工作,就在一个小作坊里学习造纸,那时候还是很想重返校园的,但是没有机会,我便在家把机械设计的大学课程全部学完了。”

  即使这样的生活也没能维持太久,郑乃千的生活又一次受到打击。在他写的《悼亡》里,可以看出他的悲痛遭遇:“子诀亲兮妻决夫,一声霹雳入悲途。苍天大地真无眠,绿水青山错掩珠。撒手而归何太急,千千憾事满心扉……”这是1954年,年幼的儿子和年轻的妻子在同一年病逝,这对一个三十而立的男人来说,是一个太沉重的灾难。

  失去亲人后的郑乃千孤身一人,他把所有的悲伤都扛在肩上。拼命地工作,也许这能让他转移部分的悲痛。因为以前在土木工程系学习过制图,他自学的机械设计制图跟以前学的有共通之处,因此他不断地画图、设计。“我设计的第一件作品是把手工的造纸机改成机械造纸机,图纸也出来了,模型也出来了,但是没地方可以造机器。因此就搁下了,当时有人笑话我是闭门造车,但是后来就成功设计了很多东西。”

  “年轻时,我卖命地工作。自己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1965年我离开纸厂,到农机厂,然后又到采矿厂,后来又返回纸厂。做机械设计,比如农具、水轮机、造纸机,我都设计。我设计了一台‘二号造纸机’,当时日产两吨纸,可能这台机器现在都还在使用。后来还设计了可产40千瓦电的水轮发电机组。”

  当时做机械设计的人才很少,郑乃千也是大家公认的设计专家、工程师。但是这样的成绩并没有给他带来荣耀,在十年“文革”期间,他受到了很多打击。对于那10年,老人已经不想提起,他说当时人格受到侮辱,身体受到伤害,右眼几乎被打失明,两次都差点死了,但他一样忍辱负重地工作。他说,记得祖训是“不争不闹”,“那些事情已经远了,不去想就行了。也许人生的遭遇是不一样的,我受苦了,但那已经过去了”。老人的语气波澜不惊。

  1979年,他觉得阳光真正灿烂了,因为他接到平反的消息。他兴奋地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十载辛酸和苦辣,哪知还可见丹霞。正合悲喜交加泪,肺石清风暖万家。”1982年,他到了织布厂,依旧做机械设计,直到1989年退休。

  “风华时代虽失尽,要把青春意唤日”,这是郑乃千老年时写的诗句,他的晚年生活,在外人看起来是孤单的,甚至有些凄凉。但是他却没有这样看待,他沉浸在自己的大世界里。

  从1954年失去妻儿,他从此独身50余年。他对书法、画画、诗词和甲骨文的爱好从来没有间断过,特别是在1979年以后,对于他来说,是一个艺术的黄金时期了。“那时候,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学习知识,更加喜欢甲骨文,我觉得书法是离不开甲骨文的。弄清字的来源,对于写大篆、小篆等都有帮助,我认为古人的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不应该忘记,应该继承才对。”

  退休后的郑乃千,更是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各类创作中去。老先生现在在书画界有着多重的身份,比如“中国书画艺术研究院艺术委员会委员”、“海内外书画联谊会会员”。“郑老先生的书法苍劲古拙,线条很美。最可贵的是他的精神,对艺术的坚持和执著是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的,除了书法外,他的文学、画画造诣也是很高的。”秭归县书画协会主席向永龙说。

  郑乃千老人现在忙于整理《御冰书庐》文集,内容包括诗词卷、书法卷、书画卷和甲骨文卷。“我资金不够,侄儿答应帮助我出版。我不在乎什么成果,也不想图名利,我在乎这个过程,想给下一辈人留一些东西,像我的祖父一样。”

  “从年龄上来说,或许我已经到了尽头,但我要把全部的热能散发出来。现在身体也差了,劳动一整天已经受不了。但我每天给自己定工作任务,我用‘闻鸡起舞’鼓励自己。这样日子就不觉得孤单。”

  独居50多年,他已经习惯了简单清贫的日子。老人的退休工资很少,他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很低,煮一碗面条也可以当一餐,看着他的生活场景,让人心里禁不住难过。但老人笑着说,他最喜欢沉浸在写诗和书法中,那些时候可以暂时与尘世隔绝。

  “在作诗的时候,我常常会忘形,一个人想入非非,很自在很逍遥。好几次把锅都烧穿了,水也烧干了。”他说自己的精神世界是“豪放派”的,但是生活上却是“婉约派”的。这种思想状态跟他的书法作品也是吻合的,“我写的草书多,隶书少。”“在我内心,我向往有草书那样的激情,但在生活中,我还是要像隶书一样的生活,因为隶书更有规矩。如果像写草书一样生活,那就是狂人了。”说这话的时候,老人腼腆地笑了。

  把这些书卷整理好后,老先生说还想写些故事。“当年哪料遇兵荒,复入宫墙愿可偿。水到渠成当有路,男儿岂肯不图强。”这是老人写的《还我青春》,青春虽然已不在,但是这自强不息的精神却可以感动我们每一个年轻人。(郝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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