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作品 >> 杂文 >> 正文

戴明贤:古代的活动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6月05日08:52 来源:中国作家网 戴明贤

  活动画面始于电影,发展到今天,戴上特制眼镜看三维电影,已有逼真的立体效果了。在早则有一种满布凹凸密纹的塑料片,下衬图画;观者变换角度,画中人物或动物便呈动态。虽简陋得多,却也是包含了若干科学原理的。但在素乏科学观念的中国古人,竟也有关于活动图画的记载,就令人诧异了。

  宋人释文莹的《湘山野录》中说,南唐后主李煜有一幅奇异的牛图,是江南一位喜蓄奇玩的徐知谔献给他的;等到他愁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以后,又拿出来献给宋太宗赵光义。这幅画中的牛,白天在栏外吃草,夜间则归卧栏中。群臣观看称奇,谁也不明白其中奥妙。只有僧官赞宁说,在南倭,海水减退露出滩碛时,倭人拣拾蚌类,有一种贝壳中还余留着几点珠,取出来调合颜料,画出的东西白天看不见,夜里才显现出来。另外,沃焦山在大风呼啸时,偶尔会有石头落在海岸上,得到这种石头滴水磨色,其色白天显现而夜晚隐没。画上的牛,就是用这两种东西分别画在栏内和栏外的。知识渊博的翰林学士们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赞宁说,有出处可考,见汉代张骞的《海外异物记》。杜镐检阅三馆书目,果然从六朝旧本查到。于是众人信服。

  画中的牛,昼啮草于栏外,夜归卧于栏内,比港澳那种画片,动态更大得多,称之为古代活动画,当之无愧。似乎可作为“古已有之”又一例了。宋人刘辉的《清波杂志》也记载了这个故事。

  但想上一想,就会失笑。本来应当追踪的问题是世间到底有没有这么两种调色的异物,而杜镐的调查研究却是查书;忘了另一半即实验,找这两种东西来试试。他只证明了赞宁的话确有出处,而不能证明张骞的记载确有其事。而真正重要的当然是后者。

  这个小故事的教益,不在于其事的真伪,而在于它生动地反映了我们民族传统心理的一个侧面。

  “诸臣皆以为无稽”,并不是要追究事实本身存不存在,只是问有无出处可以稽考,发现果然有书可据,便都心安理得。这就是今世所谓“本本主义”,一出现新事物就翻本本找理论依据(而不是找事实依据)。本本主义使我们吃过许多苦头,记忆犹新,毋庸赘言。

  其次是“好读书不求甚解”的态度,不求甚解的不仅是书,而是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如果当时真有这样一幅奇异的画,如果大臣中能有人以“欲究其源”的态度,研究到底,说不定会给后世留传下一项科学技术成就。或者相反,确凿地证实张骞的记载不足为凭。总之不会糊里糊涂。我怀疑这故事是富于想象力的好事之徒,读到张骞那个道听途说的记载后,虚构出来,又在故事中反过来转引张骞的记载作为依据。而文莹和刘辉却把它当作事实,俨乎其然地记下来了。

  这又引出了第三种态度:大而化之地把诗和科学搅成一锅浆糊。汗牛充栋的古人笔记,记下许多奇闻“异”事,有不少可以从中窥见古代科学技术的信息。然而却被作者单纯当作谈助,以一个“异”字朦胧掉,甚而着意渲染其中的神异色彩,弄得面目全非。而有的分明是诗,是诗人的想象、哲人的寓言、大言家的牛皮,却又当作了事实,煞有介事地考证、争论,吵得不可开交。科学是不可少的,诗也是不可少的,问题是要分别清楚。混杂不分,危害了我们几千年。

  但赞宁和尚(公元919-1001)却是个出色人物。他是佛学和佛教史研究专家和著作家。撰有《内典集》152卷、《外学集》49卷、《大宋高僧传》30卷,还有《僧史略》3卷,记述佛教诞生、流变以及三宝住持等的起源,系统表述了宋代以前佛教制度事物的概括,很有学术价值。他不仅博闻强记,并且言辩敏捷。宋太祖赵匡胤到相国寺烧香,问需不需要拜佛,其实是不太想向人下跪,哪怕是佛菩萨,但又有些忌惮。别人都不敢出主意,赞宁却坦然说不用拜。问他原因,他说:“现在佛不拜过去佛。”皇帝既理直气壮免掉屈尊下跪,又得了个“现在佛”的尊号,与“过去佛”平起平坐,当然龙颜大悦,从此成为定例。赞宁的知识也不限于背书,往往能结合实际。柳仲涂请教他,维扬郡堂后菜圃,阴雨天见青色火焰闪烁竟夜,走近就消失,是什么缘故。赞宁说,这是磷火,是战死的将士和牛马的血肉在土里凝成的。柳大惊下拜,说果然那菜园常掘出断枪折镞,证明那是古战场。于是做诗赠赞宁,称他是空门中的博学家张华。(戴明贤)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