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平 :照片纪事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们家不多的几张照片都是夹到父亲的一本硬面日记本里。说是日记本，其实我没看到过日记，倒是看过父亲当兵时的两份简短且磕磕巴巴的检讨书，说的是同一件事，大概跟老师对学生的作业不满意要求他重写一样，属于“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说某次假期自己光顾着游山玩水续假晚归的事。表面上是检讨，但是看得出来，一点都不像真心悔过，就是那种走过场的形式主义。

　　我的第一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没有印象。因为来客都要拿给人家看一下，也不知是哪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等到我有了记性，父亲想要拿给我看时，已经遍寻不着。为此，我那调皮得有点过分的哥哥便成了第一嫌疑人，哄吓骗无效，屈打也不成招。母亲忽然想起，村里的赤脚医生喜欢我肉嘟嘟的傻模样，曾经要走过一张照片。如今，我们自家的照片不见了，可以跟他商量一下要回来。父亲去一说，赤脚医生老大不情愿地从房门翻窗上卸下相框，卧放到桌面上，拂去浮尘，慢慢打开相框的薄木板后盖，想要把我的那张肚圆如西瓜的黑白全裸照片揭下来，但是照片已牢牢粘在镜框前的玻璃上，父亲自己也试了试，怕弄坏了，只好作罢。这样，我的第一张照片便只有我生病了去赤脚医生家才能看到。后来赤脚医生家新建了房，便再也看不到我那全裸的身影了。但我一直想不通，在那生活艰难的岁月，大家都吃了上顿愁下顿，我怎么会长得那样不合时宜，居然一身肉？

　　我的第二张照片是我的小学毕业照，同样是黑白的。我矮矮的站在一角，猛一看很严肃的样子，找不出一丝笑意。其实不是严肃，是我很不开心，用现在小孩子的话说，是很不爽。因为听说下午要去邻村较大的学校拍毕业照，妈妈一早为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那时候，我已经12岁了，即使是农家孩子，也有了那么一点点爱美之心。不想在上摆渡船时，因为兴奋，只顾谈笑，脚下一滑坐到河边的淤泥上，沾了两手加一屁股的烂泥。也许是败兴也许是难为情，我哭着往回跑，还被语文老师拦住一顿呵斥，伤了自尊，我气得不行，也不买语文老师的账了，头也不回地往家走，亏得数学老师一把抱住了我，像哄小孩子一样连哄带宠，并且告诉我，这跤摔得有水平，照片只拍前面，屁股后的泥巴拍不到，我才又跟着大家一起去拍照片，但是心情并没好转，于是就出现了那张严肃的脸。

　　初中毕业时拍毕业照，由于我的个子矮，老师让我坐在前排，跟女生在一块儿。我虽说个子矮点，但是跟我的大个子同学们一样懂事，在校期间都不跟女生讲话的，让我坐到这些女生的边上，能不别扭吗？于是毕业照上，我很滑稽地扭着身体，脸别到一边，结果圆脸成了梭子脸，严重变形，好像在哈哈镜里一样。

　　快要高考时，除了毕业照，还照了一寸的单人标准照，准备高考用的。说实在的，我对那次在水乡照相馆拍的单人照特别满意，没事的时候常从钱包里掏出来自我陶醉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自我控”？那个星期天的晚上，我带上高考报名费返校，晚自修后，早早回了宿舍。第二天醒来后，我发现我放在枕头下的裤子掉到地上，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笼罩了我。我捡起裤子一摸口袋，天哪，钱包不见了！我怕自己记错了地方，又把枕头下、书箱里，甚至睡觉的草席下都仔仔细细搜寻一遍，终于肯定遇上梁上君子了，才放声痛哭起来。报告了老师，但老师不是福尔摩斯，没能搜寻蛛丝马迹及时破案，而报名迫在眉睫，老师只好陪我去光明照相馆拍了快照，帮我代付了伙食费。一天后，拿到了快照，我发现我的圆脸变成了“马脸”。

　　后来我拿着贴了“马脸”照的准考证去参加高考，临场发挥不佳，满以为能上大学的我只好读了中专。老妈事后诸葛亮，说看到那张苦吧揪脸的照片，就晓得要坏事。只听说过“一语成谶”，没想到“一照也成谶”？

　　如今照片随意拍，有时一天能拍很多张，可惜背后的故事少了，莫非也染上了浮躁症？(张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