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祖芬：眼睛不要长大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31日10:33 来源：解放日报 陈祖芬

　　“人总是要长大的，但眼睛不要长大；人总是要变老的，但心不要变老。 ”

　　童心可以成为成功的密码，它也是世界拥抱纯真的起点。所以，明天的节日，不只属于孩子们，也属于所有拥有童心的人们。

　　著名作家陈祖芬希望每个人都能“重新启动童心”，她特撰此文，授予《解放周末》独家发表，以飨读者。

　　我很喜欢走进校园和学生们在一起。

　　有一次我到一所小学参观，几百名“红领巾”整齐地站在那里，好像行距工整的小树苗。望着这几百棵小树苗，我说：“人总是要长大的，但眼睛不要长大；人总是要变老的，但心不要变老。 ”

　　一双天真好奇的眼睛和一颗童心，是成长的前因和发展的定金。拥有童心，我们才能去发现、去探索、去求知、去开拓，无止无境，无穷无尽。

　　衡量一个社会的发展，有很多指数，我想再加上一个：孩子气指数

　　几年前，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杭州演讲。

　　为了不中途离场，开讲前我去了趟洗手间。当我从洗手间出来时，抬头忽见克林顿从隔壁出来，女厕男厕，一墙之隔。虽然身边有威猛保镖，他也好像走在白宫草坪那样潇洒。

　　克林顿只来过一次杭州，就让我撞上了。

　　蔡志忠听说此事后，故意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最近去了杭州洗手间，但没有遇上克林顿。 ”

　　有次，他又坏笑着说：“不知道你有没有遇见克林顿，反正我知道你进男厕所了。”接着又大笑着补一句：“我这个人很坏的。 ”

　　思维极快而有动漫感，所以他能当上蔡志忠。

　　有一次他轻盈地跳上轿车，我说你走路真轻。他悄悄地告诉我一个秘密：他会飞。

　　如果说他身轻如燕会飞也不奇怪，因为他确实会“飞”。

　　他的漫画已在45个国家出售了4000万本，书名全是最中国化的：《禅说》、《老子说》、《孙子兵法》等。

　　他用漫画语言，用难以想象、令人叹为观止的生动，来阐述国学那无以复加的博大和深奥，让典籍不再寂寞，周游世界。

　　这种奇迹，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飞。

　　创造永远和激情连在一起，梦想永远和励志连在一起。

　　蔡志忠一直穿着白布衬衫和米色长裤，光脚套在一双旧帆布鞋里，快乐地生活。

　　很多家长唯学历是重。蔡志忠只有初中肄业。

　　他喜欢爱因斯坦的话：“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

　　他喜欢毕加索的话：“每个小孩都是天生的艺术家，问题是如何保持纯真！ ”

　　不管蔡志忠图说了多少老子、庄子、孟子、孙子、韩非子，其实他一直是一个小孩，一个纯真的小孩。

　　他快乐地日夜劳作，成就一份人生的豁达。

　　他比谁都调皮：人家的手机号都是11位数字，但是他给别人留的手机号常常是10位，少一位数字。

　　“故意的。 ”蔡志忠坏笑。

　　最近他启动了“你是我的‘蔡’——青少年国学漫画大赛”。意思是，漫画典籍不仅仅是他的“菜”，还是所有青少年的“菜”。

　　成功的人未必是一个成熟的人，童真是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源头。没有三分天真往往难成大才，即使成为大才也不一定可爱。

　　衡量一个社会的发展有很多指数，我想再加上一个：孩子气指数。就是简单的快乐和飞扬的心灵，无限的想象和不尽的创新。

　　每个人都应该有 “长不大主义”，心态好了，就不容易变老

　　朱德庸在杭州白马湖安了家。

　　徽派建筑厅堂正中的白墙上，他觉得应该有幅画。

　　他想，画个皇帝镇宅吧！他姓朱，那么祖宗就算是朱元璋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朱元璋是什么样，他在皇帝的黄袍里，画上他的漫画《醋溜族》、《双响炮》、《涩女郎》、《关于上班这件事》、《绝对小孩》。

　　一边画一边问他笔下的皇帝：这么画行吗？

　　要是皇帝说：我不喜欢这么画，他就得再想想。

　　尤其在给皇帝画两撇细细的、翘得高高的胡子时，他画得惊心动魄。因为那是最后画上去的，一旦画坏，可就全完了。

　　朱德庸给这幅画起的名字叫《朕也爱上漫画了》。

　　和朱德庸在一起，就好像走进了一个“绝对小孩”的世界。

　　他说快乐是人人都有权利得到的，但是为什么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慢慢地却把它忘了？艺术家的心，是“绝对小孩”的心，不会为了突破而突破。创作的理念是真诚。

　　于是，他开始酝酿《绝对小孩》。

　　他说，现代人丧失了自己的节奏，每人都被迫奔跑，还没有想好目的地，就猛踩油门。

　　在众人的西服皮鞋中，他总是穿着帆布鞋和休闲服，或随便穿什么。

　　西服约束不住他，领带系不住他，因为，他是“绝对小孩”。

　　毕竟，世界上魅力最大的，是真，是纯，是童心，是天真。现在的人越来越聪明，但也越来越复杂。人们潜在需要的恰恰是简单的快乐。

　　大概没有人可以拒绝长大，但是应该有很多人愿意选择不长大。不愿长大的理由是：让快乐和天真陪伴终生。

　　创作《兔子帮》和《天真庄园》的漫画家十九番，他有个漫画叫做《长不大主义》。他说：“每个人都应该有‘长不大主义’，心态好了，就不容易变老。 ”

　　我想，或许应该成立一个“长不大俱乐部”。

　　看过一篇文章，叫《幻想型作文为何缺少幻想》。讲到孩子接受“填鸭式”的附加练习、超前补课、考级培训……东奔西走、东冲西突，“好奇与爱幻想的天性却真真切切被磨灭了”。

　　有本杂志，曾推出过一个专题，就叫 《想象力决胜未来》。文中讲到中国孩子的计算能力世界排名第一，棒，真棒！但中国孩子的想象力排名呢？不说也罢。

　　我觉得这至少是一个刺激和一个提醒。中国孩子生活在望子成龙和升学指数的空气里，大脑精密如集成电路，计算能力理当第一。

　　可怜我们那些在功课的重围里日夜“冲杀”的孩子们！

　　爱迪生8岁时因为老师叫他笨蛋，就离开了学校。他的学业到了8岁就终止了。但是世界发明史上，又有多少个专利是以爱迪生的名字注册的啊。

　　人的思维本是最不着边际的，如果把意识流实录下来，那么从这一秒钟到那一秒钟，思维一跃就是十万八千里。

　　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现在的孩子焉有闲？不过或有一个功能常常赋闲：想象力。

　　现在有个很时尚的词叫“原创”。最单纯的心境最有原创力，最能创造令人目眩的奇迹。

　　有天真就有创造，真善美永远是世界的需要。

　　有了出人意料的想象力，就有了“财富基因”

　　马云快步走上讲台时，轻捷得几乎脚不着地。

　　笑起来，先是眼睛闪亮着，然后整个脸变成一团，五官全化进笑纹里。

　　我想起一两岁的婴儿，大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马云在台上，笑得双脚举起，人从椅子上弹起，感觉他有轻功，身体可以离开椅子在空中悬着，笑够了再落座。

　　可爱不过马云。

　　那是2005年，马云39岁。他说：我现在也是童年。于是就有了他的童话人生，他也创造了IT业的童话。

　　《福布斯》杂志把登上其封面的首位中国企业家马云，概括为“顽童”。

　　马云长相卡通，做事神通。

　　1995年，马云在美国西雅图的朋友家里第一次看到了电脑。

　　朋友让他按键。马云不敢，按坏了，得赔多少钱呢？

　　朋友说你想搜索什么吗？马云说，你就打上“啤酒”两个字吧。

　　于是一个个啤酒品牌出来了，美国的、德国的，好多国家的，但没有中国的。

　　能不能帮助中国的公司让世界知道？马云这样想。

　　这年4月，他成立了中国黄页网站，这是国内最早服务企业的互联网商业模式。

　　这个既不I也不T的人能开创IT业，没人看好他。

　　马云说：我是聪明人里边的笨蛋。

　　伟大的创意很少是完全理性的。不拘一格的思维，不着边际的想象，先于财富觉醒的，是想象力、创造力的觉醒。

　　今年5月16日，胡润研究院评选“2013中国十大创新企业家”，马云位居首位。

　　怎样获得“财富基因”？有了出人意料的想象力和创意，就有了“财富基因”。

　　知识、智慧、快乐是财富，想象力也是财富。

　　大家都知道法拉利车队是F1赛车世界冠军纪录的保持者。

　　法拉利小时候，他的父亲是锁匠兼铁匠，在小乡村里经营着一家小作坊。

　　1908年，父亲带他看了一场赛车比赛，小法拉利就有了一个梦想。

　　父亲去世后，法拉利只好中断学业，但是儿时的梦想使他一直对赛车有着无限的憧憬和想象。经过不懈努力，到1952年，法拉利车队成了F1赛车史上最快的车队。

　　梦想，就是做梦加想象力。

　　想象力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想象力，乃第一生产力，乃国家大事也。

　　除了此前说的孩子气指数，在我们的教育中再增加一个想象力指数，如何？

　　喜欢米老鼠或孙悟空，都是世界需要天真的证明

　　美国历届总统大选，总有不少选票写着总统候选人的名字是：Mickey(米老鼠)。

　　填写选票的当然不是小孩，是有选举资格的成年人。这些成年人不是恐怖分子，不是捣蛋分子，他们是长不大的孩子。或者说，是长大了的儿童。

　　他们或许是看迪士尼的卡通片、看《米老鼠唐老鸭》长大的，他们或许不管多大都把米老鼠视作第一偶像。

　　米老鼠正直智慧、见义勇为，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而且爱心常在、笑口常开。所以总有人选米老鼠当总统。在中国，拥有同样地位的可能就是孙悟空了。

　　喜欢米老鼠或孙悟空，都是人类的初衷，都是世界需要天真的证明。

　　创造米老鼠的沃尔特·迪士尼说：“我要唤起的是这个世界正在泯灭的孩子气的天真。”于是他建造起为全世界源源输送欢乐、输送天真的迪士尼王国。

　　沃尔特·迪士尼的成功秘诀就是童心加想象力。

　　一个人，当他最专注、最有兴趣、最心无旁骛，同时也是最单纯、最快乐的时候，就特别像一个充满了想象力、创造力，正在搭积木的小孩。

　　小孩最喜新厌旧，也最喜欢推倒重来。喜新厌旧正是创造的本质。

　　迪士尼的核心品牌理念是快乐。快乐，在一个数码化、高科技化的时代，成为一种需求、一种奢望、一种流行、一种时尚。快乐是心的歌唱、情的闪光，享受每一天的太阳，欣赏每一晚的月亮。

　　不妨研讨这样一个题目：现代化和笑。笑，是现代社会所依存的快乐机制和友爱心态；笑，实在是美丽中国的硬通货。

　　我在北京的一家玩具店，看到一款新推出的玩具，第三代智能对话企鹅，正在高唱我一直非常喜欢的一首儿歌：“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小喜鹊盖新房，小蜜蜂采蜜忙，幸福的生活从哪里来，要用劳动来创造。 ”

　　每次听到这歌，我都要笑，因为真好！

　　越是快速发展的动感时代，越需要柔和的心，需要爱的眼睛

　　1914年，丰子恺从桐乡考到杭州市高级中学上学。

　　有一次，他丢了一件毛衣，老师李叔同(弘一法师)当着全班同学说：“我知道，班里有同学把这件毛衣拿去欣赏了，他(她)会拿回来的，我相信一定会的。 ”

　　李叔同用绝食来证明学生一定会把毛衣送回。绝食3天后，他饿得晕乎乎了，还照样上课。

　　这天，下课后他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放着一件毛衣，还有一封信：感谢老师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去年，我听说了一件类似的事。有位学生把手机放在桌上后去洗手间，回来一看，手机没了。学生处主任对学生们说，我相信这位同学是想了解一下手机的性能，玩过了会拿回来的，你可以随时放到我的办公桌上。

　　第二天早上，他发现一部手机和一封信：非常感谢您给我改过的机会，我保证将来不会再干这样的蠢事。

　　越是快速发展的动感时代，越需要柔和的心，需要爱的眼睛。

　　做一个可爱的人，大家才爱你；做一个爱别人的人，才会可爱。爱加快乐，便是美。

　　童话的结尾往往是，“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对这个结尾的解读是从此大家爱并快乐着。爱和快乐是一对孪生姐妹。如果你阳光灿烂，你的心里一定充满了爱；如果你付出爱，你的心里就涨满了欢快。

　　我想，或许还可以成立一个“爱与快乐研究所”。

　　我一直记得北京大学一位教授所说，一个城市的“可爱”比GDP(国内生产总值)更为重要。这句话本身就好可爱。

　　一个人的可爱或一个国家的可爱，有时候比生产总值更重要。

　　真想用鼠标点击一下“重新启动”键，启动童心

　　1805年4月2日，一只用捡来的旧棺材板做成的小床上睡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这个孩子不明白他怎么一出生就睡在棺材板上，自然哇哇大哭。

　　这个孩子叫安徒生，他相信丑小鸭也能变成美丽的天鹅。安徒生从丑小鸭变成天鹅后，受到欧洲各国的欢迎。

　　那时，我国正是清朝时期。安徒生喜欢旅行，如果他旅行到中国，不知道有谁会关心卖火柴的小女孩？清宫读得懂权术，却读不懂童话。

　　明末大思想家李卓吾，有一部《童心说》。

　　李卓吾说：“夫童心者真心也。 ”“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童子者，人之初也。 ”“天下之至文，焉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 ”

　　现代人，追着信息走，赶着钟点走，跟着时尚走，望着高处走。一路前进，一路丢失，丢失了单纯、丢失了天真、丢失了快乐，甚至丢失了爱。

　　今天的世界还有那么多纷争。金钱的考量、利益的考量、声色的考量，都在破坏童话的土壤。

　　人类，到底是要核武器，还是要安徒生、要生命的美丽？

　　童话的开头，常常是“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安徒生。很久很久以后，需要更多的安徒生。

　　我真想用鼠标点击一下“重新启动”键，启动童心——启动老师的童心、启动学生的童心、启动所有人的童心。

　　唤起童心，想象扩充，梦幻延伸，创意纷呈，儿童更聪明，成人更天真。

　　现在有很多“世界日”，“世界无烟日”、“世界环境日”等，为什么不增加一个“世界还童日”？

　　生命，是对人生的投入和改造。快乐是我们的目标，让我们一起慢慢变小。

　　人类的发展必然伴随着人性的回归、童心的回归。

　　社会的发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丢掉人的根本，还是为了以人为本，让人更回归人的本真？难道“现代”这个词，不是应该让更多的人打开心灵的大门，去感受那每一叶新芽的娇嫩？

　　我相信，现代社会永远的时尚是纯真。

　　陈祖芬，北京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北京作协副主席。

　　主要作品有：《陈祖芬报告文学选》、《祖国高于一切》、《青春的证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