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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醒龙文学是和青春的一场约会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27日10:56 来源:南方日报

  《天行者》      刘醒龙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定价:18.00元 《天行者》 刘醒龙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定价:18.00元

  核心提示

  曾几何时,一部长篇小说《圣天门口》,在文学界引起强烈反响,也令作家刘醒龙名震当代文坛。有评论家将这部小说和《白鹿原》相提并论,认为是一南一北“挖掘民族精神史”的杰出代表,写出了中华民族的高贵和苦难。此后,他再次凭借谱写了乡村民办教师命运悲歌的长篇巨著《天行者》,获得了茅盾文学奖的殊荣。

  迄今为止,刘醒龙已出版长篇小说十部共十二卷,中、短篇小说集二十三部二十六卷,共计近千万字。他的作品既接地气,又不一味迎合大众趣味,依然抱有纯粹的文学理想,善于书写凝聚在底层民众身上的人性之光,富于思想穿透力。

  当他的《圣天门口》被改编成电视剧,遭部分观众吐槽故事复杂、台词抽象时,他没有让步,而是犀利回击道:文艺有什么不好呢,难道全国人民都一起恶俗吗?在刘醒龙心中,文学有着高贵的血统,他从不掩饰自己对职场、官场小说的不屑一顾,直言“会让我们的心灵变脏”。

  不久前,刘醒龙在中山大学举办了一场以“文学的觉悟”为主题的讲座。讲座中,刘醒龙与听众一起分享了自己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经历,还对经典文学的价值、文学的“高贵血统”以及如何阅读发表了独到见解。

  人物名片

  刘醒龙,1956年1月生于湖北黄州,著名作家。曾任英山县水利局施工员、阀门厂工人,黄冈地区群艺馆文学部主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兼任《芳草》文学杂志主编。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威风凛凛》、《生命是劳动与仁慈》、《痛失》、《弥天》、《圣天门口》、《天行者》以及长篇散文《一滴水有多深》,出版有多卷本小说集《刘醒龙文集》等。2011年8月,长篇小说《天行者》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谈“青春” 

  在写作中化解负面情绪

  南方日报:您在1984年发表了小说处女作《黑蝴蝶,黑蝴蝶……》,表达了对年轻人前途、命运、青春、个人价值的看法。小说中有一句话,“机遇是只有少数人才能享受的奢侈品”,可否介绍一下什么样的机遇促使您走上了文学创作道路?

  刘醒龙:在二十几岁之前,我绝对没有想到我要走文学之路。那个时候工厂下班了,我会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到县城里去逛街。年轻人逛街有很多目的,到百货商场看看漂亮的女售货员,也是目的之一。突然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初中时的男同桌。那时候,他上课的主要任务是打磕睡,然后作业全部是照我的抄。毕业后,我进了工厂,他却平步青云,从大队支部书记一路做到公社副书记、区委副书记,骑着那个时代的宝马、奔驰——凤凰自行车。他从县城的坡地呼啸而来,我喊了他一声,他只看了我一眼,连刹车都不带,就扬长而去了。那个晚上我生平第一次失眠,受了非常大的刺激。我智商比他高、学习成绩比他好,为什么如今混得没他好呢?当时我们县城里的文学青年很多,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做文学梦是很正常的,那个时候文学青年的名号是荣誉、奖赏,一般人还不叫文学青年。于是在那天晚上,我做出了人生的重大抉择。从此以后,我就走上了文学创作这条路。

  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也是我家里人非常佩服我的——我决定做一件事情绝不放弃,不管成还是不成,我都要做到底。当我选择了文学,一路走到现在,其实我们可能有很多说法,比如说立志等,但是我觉得文学是我们和青春的一场约会。

  直到现在我还不敢说自己具有写作的才华,我只能说我比较幸运。举一个例子,我的处女作是1984年4月份发表在《安徽文学》的。《安徽文学》当年可是声名显赫,因为伤痕文学兴起时《安徽文学》是带头羊。在发表《黑蝴蝶,黑蝴蝶……》这个作品之前的3月份,我当时和县里一帮文学青年在一起,那个时候叫学习班,现在叫笔会,一起泡了一个星期,在安徽边界的漫水河镇。一天中午我们已经上床休息了,同伴来敲门,说是有两个老师找我,是《安徽文学》的两个编辑,其中就有对我写作产生重要影响的苗震亚老师。是苗震亚发现了刘醒龙和刘震云。

  南方日报:现在很流行一个词儿“致青春”,从18岁到28岁,您在工厂里整整度过了十年青春。这十年经历对您的写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您会选择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致青春”呢?

  刘醒龙:我作为过来人对青春无悔有很深刻的体会,我最好的青春真的是献给了工厂,但是工厂留给我的是什么记忆呢?我有颈椎病,脑袋会习惯性地向右边偏,这是我在工厂当了十年车工留下的习惯;我进入工厂第一天,奉师傅之命,拿着车刀,拿着一个毛坯件去打磨,关砂轮时差点失去整个手掌,我现在一见到砂轮还有心理阴影;进入工厂不久,我的师姐上夜班时,她整个一条右手膀被车床卷进去,生生拉断了,这时车床还没有停下来,膀子还在车床上转;还有一件事,因为漏电,我曾经被380伏的电压打到,全车间都听到我的一声惨叫;在加工不锈钢件时,溅下来的铁屑掉到脖子里留下了十几个疤痕,皮肤上会明显闻到一股烤肉香。

  虽然工厂生活很劳累,但是很奇怪,我现在留下的都是对工厂深深的留恋,当年的怨恨一点都找不到。我回到那个县城里有一种感觉,就是近乡情怯。我害怕上街,害怕见到当初的工友,甚至有一种负罪感。我们的工厂是国有企业,后来垮掉了。当初比我能干的师傅,在厂里混得比我好的骨干,现在都在路边摆自行车修理摊或者在卖白菜、水果。我害怕见到他们不知道怎么说,只有经历了才知道过去的事如此值得珍惜。

  我最近和一个青年作家谈他的作品,我说你写这个东西尚早,你的作品写的都是你周围的歹毒、恶狠狠,这是不真实的,而是一己之私导致你这样写。也许五年、十年之后你就不会这么写了。我有个观点,就是不会轻易写自己的亲身经历。离开工厂很多年之后,我才写了一篇反映那段生活的小说,现在来看还有不足,但是我觉得还算对得住工友、师傅、工厂,也对得住自己的青春。我没有将自己内心的歹毒带进去,甚至在写作中将过去种种的负面情绪化解了。

  值得传承的文学血统是高贵的

  谈文学

  值得传承的文学血统是高贵的   

  南方日报:您说过,文学是有血统的,而经典文学的血统是高贵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

  刘醒龙:其实这句话是曹文轩教授说的,我在后面接的话就是“文学一定是不低俗的”。时间和历史对文学的选择非常严酷。有些东西不要看它现在被媒体炒作得多火爆,卖得多好,都不靠谱。那种粗鄙、血腥、暴力的东西终归要被我们唾弃,而被我们传承的一定是高贵的。

  举个例子,在中国,对于《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金瓶梅》的评价,都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是惟独对《红楼梦》的推崇是一致的。除了本身作品写得好,我想还有另外一层意义,它是国人精神高度的一种指标。一个民族的文学,必须要表达这个民族的灵魂力量,就像是林黛玉教香菱学诗时所说的奇句子:“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    

  我阅读之初、写作之初一直到现在,我始终相信我们这个民族的伟大,它不在于经常被我们自己所批判的阿Q精神,而是阿Q精神背后更深远、更博大的精神,比如说林黛玉不向世俗妥协的性格、比如说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概,我认为这才是我们民族的真正男子汉精神和好女人精神。

  对一个写作者来说,文学的意义在于,要表现出作为当下人的态度,站在当下回望过去。文学写作往往会比当下社会发展的步伐慢半拍,这样作者才能安静下来去思考和表达。文学所体现的是历史的精神走向,当拜金、拜官、拜色之风盛行时,这种精神走向的偏移会使社会向不良方向发展,也正因为这种偏移才凸现了经典文学在当下的价值所在。

  南方日报:文学批评的目的在于促使作家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请问文学批评对您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刘醒龙:我会看一些批评文章,但是要说批评对我的影响,我想还是最早与苗震亚老师在漫水河巧遇时的聊天留给我的印象更为深刻。我觉得苗震亚老师特别值得信任,所以就将所有的心里话告诉他,包括我读了哪些作家的书,古今中外喜欢哪些人等。

  他问我喜不喜欢契诃夫,我直接说不喜欢。一般人可以说不喜欢刘醒龙,但是说不喜欢契诃夫,就要准备面对围剿了。如果不信可以试着发一条微博说不喜欢契诃夫,看看会不会被人骂翻。苗老师马上就问我读过契诃夫的哪些作品,我说我读过《小公务员之死》、《变色龙》等。他当时就说了一句让我受用无穷的话,他说那你不喜欢是对的。我想没有多少人会那么幸运,会有哪位老师或者前辈告诉你这样的一句话。苗老师说当年契诃夫在莫斯科时,正是新闻检查极其严厉的时候。很多报纸被迫开天窗,契诃夫的《小公务员之死》、《变色龙》等,都是他年轻时专门为报社“救场”、填天窗的作品。其实契诃夫最伟大的作品是他的中篇,但那个时候我们没有读过。

  谈阅读

  读书要趁早,而不是成名要趁早

  南方日报:您曾经告诫读者千万不要读热门的职场争斗、官场小说,这些小说会使我们的心灵变脏,而非净化。那么您怎么看待目前市面上的畅销题材、通俗文艺作品呢?

  刘醒龙:前年暑假,有一天半夜12点,我接到南京师范大学何平的电话。他告诉我,暑假他带了一帮学生在苏南的一个村庄做阅读调查。在拿到最终的问卷之后,他大吃一惊,发现这个村庄的人只读一本杂志。这本杂志是湖北的,曾经红极一时,连凤姐也说这是她必看的经典。我当时半天无语,这个记忆一直延续到现在。今年我有幸成为湖北省政协常委,在新闻出版总局调研时,我向相关部门提出了一个疑问:仅仅能够因为它发行达到四百万册就说明它是伟大的杂志吗?销量能否代表一切?

  我一直在问自己,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尝试需找一些答案,什么是文化,什么是文学,什么是艺术?人活在世上那么短暂,我们究竟需要什么?到目前为止我唯一的答案就是,要从我们的生活当中去发现、寻找、追求那些比我们目前的生活状态要高一些,比我们本来的精神状态要好一些的东西,这样才能丰富自己,我们的生命才能延长。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格调降低呢?说一个更直接、更现实的问题,如果我们的民族真的像现在这样,所有的城市、所有的村庄、所有的街道都只读那本被凤姐奉为经典的杂志,那后果是令人堪忧的。

  文学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它的经典性,文学一旦背离了经典将荡然无存。这是真正的文学和一般的通俗阅读、通俗读物的区别,所以经典文学不会很多,那么多作品中就是大浪淘沙,最后出现几部经典作品,这就是真正文学的精品所在。

  南方日报:现在许多作家的散文作品经常被选入中学语文试卷,但是有的试题答案跟作家本身的思路有很大的出入,不知道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关于阅读,您对年轻人有些什么样的建议?

  刘醒龙:其实对被选中的作家而言并不一定是好事。2011年有人在微博上给我留言,发私信,说我的一篇散文被山东省语文会考试卷收进去了。结果,有一批山东考生在我的微博留言说,刘醒龙如果今年我们拿不到毕业证,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么恨你。我们本地的黄冈中考试卷也将我写家乡的散文收进去了,这关系到能不能考到高中的问题。结果有的孩子不会做,就抱怨,于是又有人给我留言说,你不就是一个作家嘛,为什么写得这么复杂,绕这么大圈子写呢?

  其实这些题目并不难做,很灵活,问题在于现在的中学生在课文之外的文学阅读量太少,甚至几乎为零,所以当一篇文章和课文上的内容不一样时,他们就束手无策了。现在我们的语文书上的课文选的都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文章,那些文章和现在的文章在叙述和气质上完全不一样。但现代汉语一直在往前走,遣词造句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我想适当读一些课外作品还是有好处的,可以丰富学生的语文能力。

  说到阅读,我非常理解年轻人对互联网的喜爱、乃至痴迷,甚至习惯一切事情都在互联网上解决。但是有一点,年轻人也许要经历一阵子才能慢慢理解,我年轻时也很叛逆,我也嘲笑,也瞧不起很多传统,甚至对经典不屑一顾,也曾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对于青年特别是大学生来说,恐怕重要的还是要重读经典,毕竟经典是经过几千年、几百年积淀下来文化当中最有益的那一部分。

  我还有一个感悟,读书要趁早,不是出名要趁早。晚了就读不进去,晚了就悔之晚矣,现在年龄大了,有些书读了一遍进不去,你的脑子装不住。年轻时读的书,真的是受用一辈子。我个人觉得,互联网往往助长从众心理,大家一致说好的东西越多,粉丝就会越多、点击量就会越高。阅读的自由是有了,但是否有独立呢?我家的孩子,我也经常说他们,同龄人读同龄人的东西,你们感觉到很出气,很酣畅,但是长辈几十年白活了?提醒年轻人注意,网上阅读不只是寻找共鸣和消遣的,阅读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提升你自己的修养,如果读了之后觉得像什么都没有读一样,这样的阅读是无效的。

  南方日报记者 郭珊 实习生 黎金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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