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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任溶溶:与童真相伴此生无悔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14日14:27 来源:深圳特区报 马信芳



  去年年底,中国翻译协会将“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的桂冠授予了著名翻译家、作家任溶溶。今年2月28日,上海将2012年度“上海文艺家终身荣誉奖”也授予他。三个月里,老翻译家“梅开二度”。我是读着任先生的作品长大的,又是他的粉丝,日前当我向他表示崇高敬意和诚挚祝贺时,他却连说,惭愧,这是广大读者给我的荣誉,我做得还不够。

  任溶溶,1923年生,广东鹤山人。他能用俄、英、意、日四种语言进行翻译。他是中国儿童文学界翻译和创作作品最多的人,据统计,在1949年后的17年中,全国的翻译工作者对外国儿童文学作品的译介共426种,而任溶溶一个人的翻译就达30多种,约占翻译总量的8%。老读者不会忘记《古丽雅的道路》,中年读者也会记得《洋葱头历险记》《木偶奇遇记》,这些都是任溶溶翻译的经典。而《没头脑和不高兴》和《一个天才的杂技演员》的童话,加上后来的动画片的传播,已影响了几代人。

  上海泰兴路上的一幢老式里弄房里,自抗战前任溶溶就一直住在这里。今年90高龄的任先生,因身体原因,不能出门,但思路依然清晰,而与他交谈更是兴趣盎然,他还不时转换语言:上海话、普通话,时而还夹点广东话,可谓有声有色。

  走翻译之路

  要感谢迪士尼和姜椿芳

  作者:任老,你一生翻译了那么多外国儿童文学作品,是不是你从小对儿童文学就情有独钟?

  任溶溶:我的童年较“散漫”,不像现在的孩子被“书包”压得喘不过气来。我5岁时被送到广州老家读书,小时就读四大名著,但不爱看《红楼梦》。《三国演义》也是一定要诸葛亮出来之后才好看,诸葛亮死了就不看了。那时读的最多的是“杂书”,尤其喜欢“打来打去”的旧式武侠小说,如滑稽搞笑的《济公传》。意大利罗大里的童话《洋葱头历险记》、科洛迪的《木偶奇遇记》是我最喜欢的书,只是我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会亲手把这些经典童话翻译成中文,

  作者:那你是怎么走上翻译道路的?

  任溶溶:说起来,还蛮曲折。抗战爆发,我目睹世间疾苦,这时没心思读童话了,我一心向往着革命。1940年,初三时,我和两个同学到苏北参加新四军。出发的那天是10月17日,为防止被家人找到,按照这日期的读音,我将名字改成了“史以奇”。带我去的干部说,姓就不要改了,于是成了“任以奇”。我在那里编《战士报》,写标语,教唱歌,有时候打点小仗,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经常能看见陈毅军长。可惜一年不到,我却患上了重病,只得返回上海治病。病愈后就留在上海从事文字改革工作。

  我用英语翻译的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是土耳其Sadri Ertem 写的儿童小说《黏土做成的炸肉片》,发表在1946年1月1日的《新文学》杂志上。我毕业于上海大夏大学,我有个同学进了儿童书局,他知道我搞点翻译,就来向我约稿。我跑到外文书店去买书,看到迪士尼出的书,画得太美了,就买回来,从1947年开始陆续翻译,越译越觉得有意思,越译越多。所以,从这点说,我还得感谢迪士尼。

  另外,我的俄语是向同学草婴学的,后来也找了家庭教师,使俄语水平大为提高。不久,中共上海局文委负责人姜椿芳创办了时代出版社。当姜先生知道我能翻译俄文时,便邀请我说:“你给我们时代出版社翻译好了。你翻译一本,我们给你出一本。”这对我鼓励太大了,“因为他把我生活都解决了,那么就翻译儿童文学吧。”从第一本《亚美尼亚民间故事》出版后,自此开始翻译苏联儿童文学作品,我一本接一本译,也一本接一本出。

  “任溶溶”是我女儿的名字

  作者:我知道,其实“任溶溶”是你的笔名,据说,还是你女儿的名字?

  任溶溶:对,我原名任根鎏,又叫过任以奇。“任溶溶”是我的笔名,它确是我女儿的名字。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我叫任溶溶,我又不叫任溶溶》,讲了这笔名的来历。1947年,当时我还叫“任以奇”,大女儿出生了。我的同事,文字改革活动家、语言学家倪海曙知道后,为其取名“任溶溶”。我搞翻译后,经常用笔名,1948年,在翻译出版《里马斯叔叔的故事》时,因为刚有了女儿,且特别的喜欢,于是就用“任溶溶”作笔名。以后,碰到自以为得意的作品,也署上“任溶溶”。后来自己竟成了任溶溶。

  说点笑话,别人上我家来找任溶溶,我们还得问清楚,是找老的还是小的。“任溶溶”这名字看来有点女性化,所以,一些小读者给我来信,开头就是“亲爱的任溶溶大姐姐”、“亲爱的任溶溶阿姨”。哈哈。

  作者:你有了女儿后,更爱儿童文学了。除翻译外,还给女儿讲故事,还经常去少年宫给小朋友们讲故事。据说,那篇被称作中国儿童文学代表作之一的童话《没头脑和不高兴》就是在那里诞生的。

  任溶溶:是,本来我讲的都是翻译故事,讲得多了,竟然自己头脑里也跑出了一些故事。那个《没头脑和不高兴》,就是在少年宫和小朋友一起的时候,突然自己跑出来的:“没头脑”记什么都打个折扣,糊里糊涂的造了三百层的少年宫,却把电梯给忘了;“不高兴”任着自己的性子来,上台演《武松打虎》里的老虎,他不高兴了,武松怎么也“打不死”老虎。

  这两个形象其实都来自生活,我自己就是那个“没头脑”,常常糊里糊涂的。我讲的时候,小朋友们特别喜欢,出版社听说了,他们就让我写下来。

  作者:《没头脑和不高兴》,拍成动画片后,影响更大,我和我女儿都看过这部片子。这生动的童话让几代读者笑破了肚皮。

  任溶溶:其实,在当时只是即兴创作而已。由于1962年,中苏关系破裂,中国停止翻译苏联作品,这对我来说,几近“失业”,于是只好“改行”搞创作。除了《没头脑和不高兴》之外,我还写有童话《一个天才的杂技演员》《小波勃和变戏法的摩莱博士》《人小时候为什么没胡子》,以及儿童诗《我抱着什么人》《我给小鸡起名字》《一个可大可小的人》等。

  偷学外语,

  迎来翻译第二个高峰

  作者:你能用俄、英、意、日四种语言进行翻译,这在翻译界真是为数不多。

  任溶溶:我与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文革”时,也被批、被下放劳动。我被分配去饲养场养猪,因为在连队要“天天读”,还要被训话,养猪就免了。这猪倌生活让我对猪产生了好感,在后来的翻译和创作中,可爱的小猪,成了我笔下最多的角色。

  过去,我一直忙于翻译,没有时间学习新外语。到了“文革”,所有翻译、创作都停下来了。劳动之余,我拿出惟一允许带的意大利语的《毛主席语录》和意大利语版的《人民画报》,便偷学起意大利语。我很喜欢长鼻子的匹诺曹,所以准备学好后,期待着有一天自己可以翻译《木偶奇遇记》。

  “文革”后期,电台开办了学日语栏目,我也跟着学起来。由于原来就有点基础,我觉得讲课的进度太慢,于是就买了几本语法书自学起来,接着又大量地阅读日本书,水平大大提高。我后来在译文社当编审,还担任《外国文艺》的日语编辑。我的体会是,学外文并不难,读多了就能融会贯通。假设我现在学西班牙语,不会太难,因为意大利语跟西班牙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它们是一个语系。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不易了。近年来韩国与我们联系广泛,去年我也试着学习起来,但毕竟老了,记性差了。

  作者:“文革”结束后,你没有回到少年儿童出版社,而是来到新组建的上海译文出版社,当起了新创刊的《外国文艺》杂志的编辑和编审。这里你迎来翻译生涯的第二个高峰。

  任溶溶:可以说,我是“因祸得福”。进译文社,对我来说,可谓如鱼得水。我在这里实现了许多梦想,如把意大利文的《木偶奇遇记》直接翻译成了中文;在丹麦首相哈斯穆斯的授权下,我重新翻译了安徒生童话,这本《安徒生童话全集》还摆上了哥本哈根国家博物馆的书店,成为惟一的官方中文版本。

  在出版界日益开放的30年中,我还翻译了瑞典作家林格伦的《长袜子皮皮》等十部重要作品;英国罗尔德达尔的《查理和他的巧克力工厂》《女巫》等小说;还有《彼得·潘》《假话国历险记》《小飞人》、《随风而去的玛丽波平斯阿姨》、《小熊维尼》等让中小读者都喜爱的童话。

  作者:去年我参加过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夏洛书屋”发布会,这套经典童书书系第一辑问世,共10部作品,而你翻译的作品却占了7部:《夏洛的网》《精灵鼠小弟》《吹小号的天鹅》《铁路边的孩子们》《想做好孩子》《闯祸的快乐少年》和《柳林风声》。

  任溶溶:在目前中国童书的原创与研究都还不是特别丰厚的时代,常常用“肤浅阅读”代替“浅美阅读”局面时,借鉴国外的经典儿童作品,博览众多的大师级精品,未尝不是一个当下最为适宜的选择,也不失为是在等待我们自己的传统原创过程中的一种具有过度意义的办法。所以从这点说,我是支持的。我还要告诉你,60年前翻译出版的美国童话《雷木斯大叔》和亚美尼亚民间故事《魔戒指》也由浙江少儿出版社重新出版了。

  重出那些经过时间的过滤,仍能触碰自己内心,并且在人生任何一个阶段都可以赏读的,能带给读者爱与勇气的经典儿童文学作品,这对我们翻译老人来说,是个肯定。这也是我将儿童文学选为终身职业的原因。

  作者手记

  儿童文学带来童趣和快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内翻译界大部分人都在翻译《牛虻》《斯巴达克斯》等热门作品时,擅长英文和俄文的任溶溶却偏偏喜欢翻译被称为小儿科的儿童文学,而这又成为他的终身事业。我问他,你后悔吗?答曰:终身不悔。

  当某些人视儿童文学为“小儿科”时,任先生却认为这是偏见。他举例说,大凡大作家都有儿童文学作品和情结,鲁迅、老舍都写有相关作品。郑振铎于1921年创办中国第一种纯儿童文学杂志《儿童世界》。叶圣陶于1923年出版中国第一部原创短篇童话集《稻草人》。冰心于1923年推出原创儿童散文《寄小读者》。严文井当过《人民文学》主编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他擅长的却是寓言和童话作品,《唐小西在下一次开船港》盖过了他的一切散文。同样,多少年过去了,现在人读《倪焕之》的少了,但叶圣陶的《稻草人》却始终没被下一代忘记。张天翼的《华威先生》读的人也少了,但他的《大林与小林》至今不衰。《宝葫芦的秘密》改编成电影不够,又被迪士尼看上,要与中国合拍动画片。可见儿童文学之魅力。

  任先生还透露了个秘密,他之所以终身不悔,还因为他受益于儿童文学:儿童文学之所以有魅力,是它有特点,既能给儿童看,又能给自己带来享受。我能活到今天,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儿童文学给我带来的童趣和快乐。所以,与儿童文学结缘是我一生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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