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力:外婆家的灯永远亮着

　　2013年4月22日，星期一，上午8点。雅安地震后的第三天，新浪微博上多是烛光。红红的摇曳里有三株并列的烛光，起初并不特别，细看却一下子蒙了，是洪晃女士转发沪上作家王周生的微博：“沉痛哀悼：上海女作家程乃珊凌晨去世，很痛。”倾刻之间血一下子往心里涌，极快的心跳和随之而来的胸背抽搐，呼吸似乎也停止了，我知道这就是王周生说的“很痛”。打开手机找到程乃珊的号码，挣扎了好一会儿。如果微博消息属实，号码的主人此刻已在去天堂的路上，打了还有谁接？不打，消息得不到证实，煎熬是同样的痛。还好手机是通的，同样是熟稔的音乐“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我一阵窃喜，盼望这也是“被死亡”的八卦，然而这样的窃喜只虚妄了二三秒。接电话的是严先生。“严先生，那……那消息属实吗？”“你是哪位？”“我是上虞……”严先生很快听出了我的声音。“消息是真的，乃珊凌晨走了。”“那么突然，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患白血病已一年多了……”严先生最后哽咽，“这只手机这两天还开着，过几天就关掉了。”

　　偶尓无事玩手机的时候，我也有过胡思乱想，我这手机中贮存的百来个号码，谁会最先永远打不通？然而我万万想不到，这个将最先永远打不通的号码竟会是程乃珊老师。屈指算来，我与程乃珊老师没有联系已一年多了，以至她患白血病我都一直不知。其实这一年多来我赴沪上不下七八次，每次顺便到程老师文新大楼附近的家去看看都是举手之劳的事。

　　“小陈，啥辰光来上海，我一定请侬去吃西餐，哦。”软绵糯滋的上海话后面总有一个热乎乎的“哦”拖着，于是电话这头的我，眼前便浮现出程老师圆圆胖胖的脸上亲切慈善的笑。好几次我总想，那顿西餐程老师会请我在什么地方吃？有一次已经说好了在24层的国际饭店，严先生也已电话预约，但临时有事，我又走掉了。“著名作家”、“上海名媛”，只是别人眼里的程老师，在我，她更是一个热情亲切的同乡大姐。譬如每次通电话，她总要问到我在上海念书的女儿：“小姑娘在上海念书好伐？侬把我电话号码给伊，叫伊星期天到我家来玩玩，我家年轻人来得蛮多的，大家熟悉熟悉。”譬如每次回上虞，她总要买点“丹麦蓝罐”、化妆品之类送给我们。早些年程老师的老母亲还在的时候，我偶尓送点杨梅、霉千张之类的土产，她除了当面道谢，事后准定专门再打个电话，“姆妈吃了几十年没吃的家乡土产，开心煞了，谢谢侬噢！”“著名作家”也好，“上海名媛”也好，骨子里的程老师分明是热情好客、朴实善良的同乡大姐一个，是知书达理、敬亲爱老的孝顺女儿一个。或许这样的朴实善良、敬亲爱老，才是作家、名媛的最大本色与底蕴。

　　2011年，我们举办“江、浙、沪、赣四省作家看上虞”活动，那次来的作家很多，但分配采风活动时却有点为难。大多数作家都愿采风上虞历史文化、山水旅游方面的，而我们为了推介宣传的全面性，需对商贸、三产方面有专门的采风。我把难处向程老师说了，她二话不说，风风火火地跑了三天商场、市场和餐饮、酒店。事后她写的专门推介上虞商贸、三产的文章《我为故乡鼓掌》，不仅是近年来这方面最有影响的文章之一，也是此次活动的作家中写得最长的。

　　程老师祖籍浙江桐乡，上虞是她的外婆家。作为上虞小越的名门望族，程老师的外公15岁时就赴上海读书，严格来说就连程老师的母亲都未在上虞定居过，然而程老师却对上虞有极深的感情，对此她有过动情的解释：“自小在‘籍贯’一栏填的是浙江桐乡，这是因为父系社会随父归宗的传统，但从我个人成长影响讲，外公外婆对我影响更大。虽然从我父母一辈起已经是在上海出世，直到30岁之后，我都未到过桐乡梧桐或上虞小越，但故乡人文情怀仍透过那神秘的遗传基因默默地营养着我，塑造着我”；“我和哥哥作为外公外婆惟一的第三代，基本上每个周末和寒暑假，都在外婆家度过，外婆家浓郁的上虞生活气息：从方言、口味到掌故逸事，对我影响很大。从这角度讲，或者讲我是上虞小越人，更合适”。也是凭了这份血缘的亲情，在我的印象里凡是我们有求于程老师的事，她都有求必应。大凡参加笔会、文学讲座、写个序、约篇文章、讨要作品集等等，她总是第一时间答应，第一时间到场，第一时间完成，末了还总要稠稠地说一句：“谢谢侬噢！”受她的影响，程老师的丈夫严尔纯先生也以“上虞女婿”自居，为上虞很多的事鞍前马后地奔波；她的侄子是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亚太区总监，也在上虞专门开设了业务。

　　一件小事，在这样的时刻想起来更加令人唏嘘。

　　2010年，我申请加入中国作协，申请表上需有两位中国作协会员作为介绍人，我首先想到了程老师。一个电话打过去，程老师满口答应。不料当天深夜程老师又来了一个电话，她说白天答应得匆忙，现在想起来介绍人介绍情况的那段话没说。她口述了那段话后，又问我要不要给中国作协打个电话，介绍一下情况，让他们加深印象。面对程老师如此热心和认真，我能回答的只有“谢谢”了。

　　4月22日8:32分，上海作家沈善增微博：刚百度了一下，凌晨2时19分逝世。大概到38分灵魂才离世……昨天下午在齐铁偕的《看得见的旋律》画展上，见到陈东部长，她对我说，医院要竭力拖到周一，要让她在国外的女儿见上一面。今天凌晨我梦中被两声清晰的敲门声惊醒，看表时2时38分，当时就想到会不会程乃珊走了。女儿是否赶到？

　　尊敬的程老师，我知道去天堂的路，灯火会渐渐阑珊，但有一盏灯会永远亮着，那是您的故乡——外婆家的灯。(陈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