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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中文教育与文学职业理想——北京大学中文系系主任陈跃红访谈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10日09: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熊元义
  

  中文专业与文学梦想

  熊元义:我记得您曾说过这样的话,即中文系上承中华数千年人文血脉,下系中文学术的现代学科传统,百年来经过众多大师先贤的努力打造,早已是无 数学子向往的学术殿堂。如果你打算遨游于中国文学的瑰丽秘境,如果你对汉语的魅力充满好奇,如果你有志于一窥历代典籍的奥秘,如果你18岁的青春理想已经 准备好与中文结缘,那么,北大中文系欢迎你!从这里出发,你将走进世界上最深广的语言文学海洋!您能否就这个问题进一步地谈谈?

  陈跃红:以我多年在这里的经历,在中文系,每年选择进来的总是比选择出去的要多一些。在市场职业导向,院校经管大热,人人向钱看的今天,这也多 少算得上是中文系的魅力证据之一吧。许多考入中文系的同学,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从事文学创作的冲动,有着成为作家的梦想。然而,当你走进中文系以后,某个师 兄师姐也许会告诫你,很多年前某位老教授就说过,中文系不培养作家!这时候,你是不是有些失望,感觉被泼了一瓢冷水?那么我今天愿意在这里特别申明一下, 即便前辈学者说过这样的话,那也是在特定时空语言环境下的一种说法,他自有他的前提和道理,但是北大是个选择自由、兼容并包的校园,更何况中文系本来就是 一个鼓励自由梦想的地方。你有创作的冲动大可不必压抑,你的作家梦从现在仍旧可以一直做下去,假定某一天你因为文学创作的成绩而声名鹊起,中文系会以你为 荣!往远处说,过去北大中文系的教师中许多就是赫赫有名的作家和诗人,像鲁迅、沈从文、周作人、废名、林庚等,可以排出一个长长的名单;往近处说,眼前中 文系的毕业生中许多也是著名作家,像刘震云、陈建功等,我们的在任教师中不少也是很优秀的作家、诗人、散文随笔名家、古典诗词作者、影视编剧等,同样也可 以排出一个醒目的名单,他们既是作家也是教授。就像曹文轩老师,不仅文学创作成就卓然,学术上也十分的专攻精深,同时还指导着文学创作方向的研究生。目前 我们还在酝酿开设文创方向的专业硕士学位,为高端文化产业,包括文学、影视剧、动漫网游、电视广播、网络新媒体、文化出版集团等,培养具有专业性、类型化 和现代创意写作能力的专业人才。我们欢迎和支持师生的文学创作活动,系里一年一度的原创大赛,各类文学创作占了很大部分,未名诗会,学生刊物也多见同学的 作品。我曾经做过1991级文学专业的班主任,全班50来个同学,2010年中文系百年系庆的时候返校见面,扳着指头一算,这个班出了10多个作家和编 剧,许多在国内已经颇有名气,有人还拿了国内外重要奖项。我个人真的为他们的创作成就感到骄傲!

  不过话又说回来啦,中文学科的发展还真的不是为了培养作家而设立,因此培养作家也就不是它的主要使命。因为我们始终认为,尽管目前拥有大学甚至 研究生学历的作家、诗人、剧作家等在中国甚至世界上的作家群中的比例已经变得越来越高,但是,真正具有原创能力和文学思想深度的作家却不是中文专业能够培 养出来的,他靠的是天分、才情、悟性,对生活的感知和文学认知深度以及超乎常人的勤奋努力写作。这些都与中文系的专业教育关系不大,中文专业的教育可以帮 助作家提高文学和语言诸方面的修养不假,但是如果有人说,某位著名作家的成功是大学教育的结果,那对于我们而言就是在偷换概念并且有下山摘桃的嫌疑了。

  学科知识结构与职业发展空间

  熊元义:中国现代著名学者王国维曾写道:“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套用这段名言,对于不少中文学子来说,文学专业可爱但不特别实用,而那些非常实用的专业,又不甚可爱。您能否谈谈中文系的学科性质和专业结构以及中文学子的职业发展方向?

  陈跃红:中文系就是个以汉语言文学为研究对象的,学科特别完整系统的专业教学研究机构,专门为国家和世界培养这一专业领域的精深学术研究人才和高端应用型人才。

  在中文系,无论是将来研究文学还是研究语言,甚至文献和信息处理,中文学子沿着总体的中文学科方向制定的职业学习规划,都应该包含这个职业方向 的相关学科知识结构。要从本硕7年甚至本硕博11年去设计,不能将自己的学习局限在一个狭窄的方向和时段上。由此上溯到上个世纪80年代,大学本科基本上 就是教育的终极。那时,全国的大学基本都是本科院校,很少有研究生,大学录取率也很低,进来的同学个个专业意识都很明确。现在不同了,从数量上看,中国现 在拥有世界上几乎是世界最大的大学生、研究生和博士生群体;从教育体制上看,研究生阶段的教育已经得到很大发展,在北大中文系只要你努力,一大半的本科同 学都有机会变成研究生。这些年来,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的这10多年,在中国高等教育的链条上,从本科到硕士,到博士和博士后,每一阶段都在发生着变 革。在研究型大学,一般性本科专业知识灌输和训练的地位在下降,学科通识教育和创新性专业研究思维的地位在上升。也就是说,在这里,本科作为社会职业教育 的功能在下降,而研究性思维,学科方法论和人文教育的功能正在得到强化。它讲究完整人格的全面素质培养和批判性、创造性能力的养成。北大中文学子在高中是 佼佼者,但是来到北大,一开始还是不要把自己当成多了不起的语言文学人才,只有到了博士阶段,你才会被视作初级的研究人员。大家可以看看自己手里的本科培 养方案,除去国家公共课、通选课、大平台课以及一定量的自由选修课,专业课的学分比例并不很大,这和我们那个时代区别很明显,我们那时的本科,主体多是专 业课。因此,今天的中文本科学习结构其实只是为你们未来的专业学习或职业选择建构一个基础的平台。大家在设计自己的本科学习时,不妨少谈专业如何如何,而 是应该考虑你究竟倾向中文相关的哪个领域的职业方向。一个职业方向往往包含许多专业知识结构和跨学科的素质,如何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比如学好外语,练好 写作,完善人文知识储备,培养初步的科研能力和社会交往能力,甚至有意识增加一些跨学科的知识和方法掌握等等,这才是现代中文学习的知识结构打造需求。这 样,虽然你只是从中文系的学科体制中学习完成毕业,但是你的知识结构却足够面对一个十分广阔的人文社会需求的职业空间。你可以做专业的文学研究和创造性工 作,也可以做文学语言应用的更多职业性工作,还可以去做完全与中文关系不大的工作,而且都有理由做到很优秀。

  中文教育变革与现代学习方法

  熊元义:在一个需要创造并处在创造阶段的时代,中文学子不能仅仅做个知识容器,在学习中要有问题意识。恩格斯在文学批评时提出了美学的历史的批评,这就是说,中文学子成才恐怕不能完全局限于专业学习,至少得文史哲兼通。您对中国当代文学教育有哪些要求?

  陈跃红:一般讲,再优秀的高中生,一旦进入大学,在本科四年中,都会面临很多问题,有的你们或许已经意识到,有的或许暂时还不易察觉,可是,根 据多年的教学经验和有关部门对本科生学习情况的调查数据,由于不懂得如何学习,结果本科学习以基本失败告终的例子并不少。在中文系,这样的学子大致可分为 三类情况。其一,有些学子在高考中取得很高的成绩,但是进校后经过两三年学习,却始终找不到学习的方向,甚至有的学子进来时是省一级的“状元”,毕业时不 但没读上研究生,甚至连找工作都成了问题。其二,有些同学进校后一般成绩也还一直不错,但是既没有职业方向,也缺乏专业准备,懵懵懂懂就进入了保送研究生 的资格范围,但是在专业面试中,却不幸被淘汰,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的学习方法有问题,仅仅做了个知识容器,而不懂得什么是问题意识,什么是学术思维和研 究方法。目前,专业面试成绩分数在保研选拔中已经占到了30-50%的比重,导师们既重视专业学习的知识基础,更重视你的思维方式和研究能力,弄不好就会 出现被高分淘汰的状况。其三,有些学子总算保送或者通过考试成了研究生,但在研究生学习阶段却没有具体可行的未来职业规划,缺乏相应的学习阶段和知识结构 安排准备,譬如想做大学教师,你就得完成博士学位甚至博士后研究学习,你得有相应的能力和成果,甚至有出国经历和学术组织能力。如果由于外语不好没法出国 交流以致攻读更高一级学位,由于专业能力不强没法参与学术会议交流,由于研究能力弱不能完成论文,发表不了成果等等,结果就只好半途而废,改谋别的职业发 展。

  我觉得学子应该花点时间来研究目前大学教学的发展态势,尤其要花点时间来观察和分析我们语言文学学科教学的变革趋势。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 门道,你要观察那些名牌课程的老师如何上课,观察师兄师姐中的佼佼者如何学习,你更要看看别人如何去制定自己的学科职业规划和学习打算,结合自己的实际情 况做出选择。

  我现在兼着北大本科教育改革战略小组的文科召集人,了解的情况多一些。仅就目前人文学科本科课程改革趋势而言,一般专业知识性的课程内容会逐渐 减少到一定的比例,而基础经典细读课程会增加,大的学科,譬如人文普遍适应性的学术规范和方法论课程,批判和创新思维的课程内容会增加,重要的通识课程和 研究实践性课程会增加。由此你也可以看出这种变化的趋势,那都是朝着未来宽口径、厚基础、创造性人才的培养方向去走。因此,同学们要感觉到这种变化。日常 学习要有意识的注意搭建自己的合理职业知识结构,要重视经典的研读,重视方法论的学习和问题意识的培养,重视培养自己自主学习、研究性学习的能力。以往的 经验,有的同学保研笔试成绩很好,但在面试中,当老师问读过什么学科和文学经典作品时,却无法很好作答,因为他没读过多少经典文本。分析一个学术问题的时 候,除了背书本,也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观点,这样很容易被淘汰。不可否认,我们今天的大学中,即使是在北大,传统的教育模式依然不同程度存在,老师在讲台 上读讲义,不断地写着整齐的板书;同学们一边听,一边疯狂地抄写;期末请老师给出复习提纲,回去背熟,然后一考,高分!在这种模式里,你变成一个知识的容 器,把知识装进大脑,整理成条文,记诵背熟,再还给老师,换取一个理想的分数。但试问,你真的学到东西了吗?可是你如果仔细观察和试听,你会发现一些基础 课和选修课目前正在明显改变,正在走向研究性的学习、经典细读的学习、讨论式的学习,也就相当于国外的seminar学习,而且表现出越来越普遍的开课趋 势。这种课程要求同学们主动参与和自主学习,老师只是扮演开门者、引导者、提醒者和裁判的角色。这样的课程将来必定会越来越多。日常听一听名家讲课和讲 座,听老师在讲台上抑扬顿挫,排比对仗,一气呵成,掌声如雷,固然也是有价值的学习,它们可以培养你的兴趣和初步认知,但现代大学教育的精髓更在于沉潜下 来的参与性、研究性、创造性学习。这种学习最大的特点是,课堂的中心和主体不再是教员,而是同学们。所以,大学教育与中学教育根本性的不同也许正在于,同 学们必须从一个容纳知识的接受主体,变为自觉去进入某一学科领域的参与主体。在这个过程中,只要用心,同学们各方面的能力都会得到很好的锻炼。举个例子, 我现在开的一门课叫“比较诗学”,只接受最多16个选课同学。在这个课上,我只有一半的时间在讲台上授课,剩下的时间就交给16个同学,我全程陪着他们, 强制性的要求同学参与课程进程,有文本细读讨论时段,有报告选题论证时段,同学要一个一个按要求做PPT和分发提纲,要按照规定程序和范式做报告,要一场 接一场组织讨论,每个同学都有发言次数规定,最后根据课上课下的研究心得做出报告诊断,期末完成一份课程论文。这课程成功率很高啊,很多同学的课题研究实 践和最初的成果发表由此开始,有些文章录用进入国际会议交流。由于各方面原因,这些改革学校推行起来是比较慢的,但你自己不能慢,在设计自己的学习时,即 使是100人的大课堂,你也要牢记,你的任务不仅是听课,不仅来做笔记,更重要的是与老师和书中的作者对话。对话可以是公开的,但更多是潜对话。这种潜对 话的含义是,老师讲课时,你不是听热闹,也不仅是记笔记,你要思考,老师讲的对不对?为什么对?我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如果是我站在讲台上,我会怎么讲? 如此养成新的学习和思考习惯,不知不觉中,你就走进人文学术研究和文学创造的堂奥了。

  专业冷热与学术专精

  熊元义:中国当代社会的发展已由赶超的模仿和学习阶段逐渐转向自主的创造和创新阶段。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曾精彩地概括这种历史变化:“时代的艰苦 使人对于日常生活中平凡的琐屑兴趣予以大大的重视,现实上很高的利益和为了这些利益而作的斗争,曾经大大地占据了精神上一切的能力和力量以及外在的手段, 因而使得人们没有自由的心情去理会那较高的内心生活和较纯洁的精神活动,以致许多较优秀的人才都为这种艰苦环境所束缚,并且部分地被牺牲在里面。”而现在 现实潮流的重负已渐减轻,于是时间已经到来,除了现实世界的治理之外,思想的自由世界也会独立繁荣起来。中国当代社会正在超越这个艰苦的时代。在这种历史 转折阶段,中文学子在精神上必须有所准备。中文学子是否应该抛弃眼前的热闹而沉心于学术的发展?

  陈跃红:不可否认,工商管理和经济类的学科是当下热门,许多高考分的学子都去了那些院系,不少“状元”学子宁愿筹划当个大商人和企业老板,也不愿意做科学家和学者。相对而言,中文学科目前排在高中毕业生报志愿队列的中间。

  我也劝中文学子放长远些看问题,学人文的尤其要有点历史在场感。这几十年,我们都见证了各种专业的盛衰起伏,热了,又冷掉,冷了,又可能再 热……上个世纪80年代,文科很热,咱们中文系曾经一年招7个或者8个状元,但我觉得这不太正常,因为那时政治生活压倒一切,文学的政治和社会功用得到空 前的显扬和夸大,它的热门不是一个学科正常发展的结果。这里不妨举个女性择偶的标准变化做例子,1949年刚解放时,女孩子喜欢找军人;后来社会上干部吃 香,就喜欢找干部;文革中因为政治原因,流行找工人;改革开放以后,大学生受欢迎;随着经济的开放和发展,又喜欢找商人;目前大概会去追富二代、星二代或 者官二代了。就业选择的变化与之极其类似,一个专业的流行,甚至一度成为热门,总是风水轮流转。10多年前的校园,有两个很热门的专业——新闻和法律。但 现在你看看,新闻和法律还热吗?媒体节目生产和律师职业的市场化,结果就是现在全国几百个法学院和新闻学院供大于需的难堪局面,学校就业指导部门都很着 急,保不定哪天风向又该变了,谁知道现在的热门还能热多久。

  事实上,不管哪个专业,只要学深了,学精了,你都会有所成就,自然也会对你和你的家庭有所回报,它会让你有尊严地工作和生活。目前,最重要的是 从你的兴趣和职业愿望出发,努力把自己锻造为一个比较优秀的高端人才,去努力培养相同职业方向的别人没有的知识和能力优势。中国的确不缺人,到了目前,也 不缺乏一般的大学毕业生,但在今后的几十年内,中国肯定缺才,尤其缺少优秀的人才。比如说,想成为一个普通的汽车修理工,这不太难,上个职业技术学校就可 以做到,但如果要能得心应手地修理宝马7系、奥迪8系,甚至能修赛车,那才是这个行业的优秀人才。要达到这个标准,必须具备多学科的知识,因为这些顶级汽 车,如同科技的“怪物”,有着非常精密的设计和制造工艺,一般人摆弄不了,于是就注定稀缺和待遇较高。

  研究能力培养与国际视野

  熊元义:中华民族的当代历史创造不仅是民族的,而且是世界的。那些将中国当代文化当做一个封闭自足体并陶醉其中的人无疑是井底之蛙,必将为人类 文明发展所抛弃。在世界当代文化发展的格局中,如果一个民族的文化要在世界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对人类文明的发展作出自己独特的贡献。这就是说,越 是对世界文明发展作出独特贡献的民族文化,越是世界的。这是中华民族的历史创造不可或缺的文化自觉。您作为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人文特聘教授,能否谈谈中文学 子在国际视野中培养研究能力的问题?

  陈跃红:在21世纪的今天,获取知识已经不是难事。30年前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想看一本经典著作都相当不易,有可能要在图书馆排一个月的队,我 当时想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就等了几个星期方才借到。可是到了今天,只要掌握搜索的工具,打开电脑,你就可以轻松找到大量你想阅读的书 籍,获取各种你想了解的知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铺天盖地的信息涌到你的面前时,你该如何选择和利用?这才是新的难题。与父辈相比,现代大学生最需要的 是能力和方法,获取知识越容易,越是海量,处理知识的能力就越成为关键。在云计算、云储存的技术水平上,比如你要研究《水浒传》,电脑和网络就会为你找出 几乎所有已经电子化的版本和续书,所有有关宋江等水浒一百单八将的家族史和关系史,搜索出海量的研究资料,甚至宋江与经济、宋江与做人,宋江与外交等等一 切相关信息,尽数为你提供。当信息这样铺天盖地涌来,你该怎么办?还有必要炫耀你的知识吗?恐怕更重要的是区分、筛选和处理,进而生产新的学术文化成果。 这才是能力所在,这种能力,大家要从现在开始,充分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并努力去培养。

  到了中文系,需要用心揣摩一下大学文学教育与中学语文课的差别。中学所给你的语文知识,是一般性的知识,它们基本上是模块化的、相对符号化的, 甚至是比较僵化的,不需要你作太多的分析,你只要接受即可。但在大学学中文,意味着研究中文,你必须带着研究的态度来对待学习。在高中,学习语文教材中的 文学作品,所做的工作是背诵、了解相关文学知识、分析字词句段、归纳文章主题等等,一切答案似乎都很清楚。到了这里,你会发现一切过去似乎确定的知识边界 和判断都变得不确定起来,你不得不问自己,曾经的理解是对的吗?还有没有别的解读和看法?其中理解和研究的空间为何这么驳杂和不确定?不断地质疑和独立思 考,这才是你们要做的。你们不再是知识的容器和传声筒,而是要学会选择、过滤、怀疑、更正、添加、进而再创造等。在这一意义上,真正的大学中文教育与高中 语文教育存在众多本质的不同。

  今天作为一个现代中文系的学生,不仅要注意训练自己的研究能力,还要培养现代学术研究所需要的国际中文研究视野。那么什么是中文学术的国际化 呢?掌握外语当然是必要的,但首先还要对本土文化,对自己的传统有深刻的理解,只有对本土文化和传统有深刻理解,有自己的传统作为支撑,你才可能在国际上 参与竞争,闯出一片天地,不然,没有优势,就没有你的话语权。在国内学中文的,出国读学位,大多数要选比较文学,即使不学比较文学专业,博士硕士论文也会 涉及跨文化的文学比较,否则,你就没有优势和对方母语国家的学生竞争。一个中国研究生与英国研究生比赛写莎士比亚研究的论文,如果不与中国戏曲比较,恐怕 很难超过对方吧?

  可能在很多中文学子眼中,中文系这个学科多是夫子之道,谈不上国际化。事实可不是这样,都什么时代了?北大中文系老师国际化的程度绝不在任何院 系之下,甚至更高。在北大这个园子里,中文系教员的国际化程度是很高的,系里的高学历留学生比例也数一数二。前些日子,我带了中文系7个教研室的18位老 师到威尼斯大学亚洲与北非学院去参加一个双方主办的系一级国际会议,那规模阵势把所有与会者都镇了,威尼斯市长、大学校长和中国总领事都赶来祝贺支持,很 有面子啊!我们中文系的老师,除新入职的几位以外,其他的都在国外教过书。有不少老师还是在国外拿到学位的,有的本来就毕业于外语院校,还有两位教授过去 曾经是国内和台湾知名大学的外语学院院长,这种师资结构同学们大概没想到吧?我不妨告诉大家,中文系还有全职聘用的洋教授哩。以我们中文系的比较文学与比 较文化研究所为例,在职好几位老师就毕业于国外著名高校,比如法国的巴黎大学、图卢兹大学,美国杜克大学、加州大学等等。这些情况恐怕同学们就很少了解。 这方面,我有很深刻的体会。20年前,我在荷兰的莱顿大学汉学院学习,那是欧洲著名的汉学院,我的指导老师,后来任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系系主任的伊维德 (W.L.Edema)教授告诉我,了解一个学科的世界结构与学习一个学科同样重要,亲自经历一个世界与认识一个世界同样重要。此后我在这方面下了一些功 夫,至今受益不浅。譬如一有假期,当别人考虑如何打工挣钱的时候,我却到处跑去访学和旅行。有一年暑假,我从荷兰到比利时,从比利时到意大利,然后从威尼 斯南下,比萨、佛罗伦萨、米兰,罗马、那不勒斯、庞贝,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地走到西西里。最困难的时候,我和几个流浪汉住在一起。找不到住处,贵的旅馆住 不起,廉价的青年旅馆又爆满,于是,我背着一个海绵垫、一床薄薄的毛毯,跑到一个大教堂的走廊上睡了一晚。早晨醒来,发现左边一个流浪汉,右边一个流浪 汉,仔细看其中一个,还带着一条狗,提着一瓶劣质的红酒,眼神与众不同。一聊才知道他是牛津大学人类学系的学生,来体验流浪汉的生活。国际化不是关起门来 谈交流,也不是将一个人从国内的一个六面体空间搬到国外的一个六面体空间中,在那儿继续宅着。我在我的《欧洲田野笔记》一书中描写这样一类留学生,他们在 欧洲的某小镇上的大学读书,跟他们聊起天来,觉得他们仿佛是从桃花源里走出来的人。他们的理想听起来真是“宏伟”,就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房子,前面 有车库,后面有花园,支一顶帐篷,可以悠闲地喝下午茶。我当时就想:“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这样的理想和咱们陕北老农民的理想有什么两样?陕北老农民的理 想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跟他们本质上不是差不多吗?”我觉得,真正的现代人生,是一种有追求的人生,是可以在这个乱哄哄却有生机的世 界上做一番事业的人生。所谓国际化,是你到了国外,亲身体验了那个环境之后,有自己的立场,并对国外社会保持审视和批判的能力。比如在荷兰,当你第一次看 到郁金香、风车、一栋栋童话式的小屋,你一定觉得特别美,但如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处处如此,全是同一模式,你觉得在这样的同一模式中安逸地活着, 就是理想的生活吗?更何况,那也绝不是荷兰的全部。我的国外经验告诉我,国际化程度愈深,愈是应该有自己的明确的本土立场;真正的国际化,不是从国内到国 外的简单位移,也不是沉湎于国外社会表面的安逸,无所事事地在当中充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分子。

  文学理想与职业使命

  熊元义:一个民族的强大是离不开这个民族的团结的。而民族的团结根本在于这个民族具有深厚的文化认同意识。中国古代文学曾在培育中华民族这种文 化认同意识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古代寓言《愚公移山》不但有个体和群体的矛盾即智叟和愚公的冲突,而且有群体的延续和背叛的矛盾。愚公虽然看到了自己后 代延续的无穷力量。但却没有看到他的后代在移山上可能出现背叛。如果愚公的子孙后代不认同愚公的移山,而是背叛,那么,移山就会中断,大山就不可能移走。 元代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与清代孔尚任的《桃花扇》这两部悲剧作品虽然一正一反,但却是异曲同工的,即它们都在反映忠奸矛盾的同时间接地反映了民族矛盾, 都强调了民族的文化认同。这种民族的文化认同意识是一个伟大民族屹立不倒的坚实根基。中国当代文学以及文学教育应该不是削弱而是加强这种中华民族文化认同 意识的培育。您能否详谈中国当代文学以及文学教育的历史使命?

  陈跃红:这就是今天中文专业该如何学习,文学理想与职业的关系如何处理等问题。真正要学好中文,走进语言文学研究创造的殿堂,终究还有一个重要 的前提,那就是心里要真正喜欢中国的语言文学,痴迷这个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我从小学二年级作文得到老师表扬夸奖开始,就对文学有兴趣,三年级下课后到工 厂的工会图书室帮忙蹭小说读,慢慢成了爱好,此后从来没有放弃。16岁去矿场当工人挖矿,在别人休息或娱乐时自己写一些今天看来很可笑的诗歌、散文。后来 有机会上学,却阴错阳差地学了地质勘探专业,那时是在桂林上大学,桂林的风景多美啊,到了假期,同学们都出去玩,我却用两个暑假读完了《鲁迅全集》,那种 体验至今想起来还是非常爽,日后也受用无穷。再后来毕业到了地质队,当了技术员,还是没有忘记文学。1977年高考前,自己已经是一个几千人企业的团委领 导,但依旧毅然决定去参加考试,考上了中文系,终究还是走到文学这条路上来了,就好这一口。北大毕业后留校,人近40,该学够了吧?还是不满足,我想,学 比较文学的,能不到全世界去转转?就这么转下来,访学,任教,开会,竟然转了几十个国家。我觉得这些选择都源于一种对文学的喜欢,不放弃理想,就永远有一 种力量支持着你走下去,只要你一直走下去,只要你能够在各种境遇中都坚持不懈,最终总能有所收获。(熊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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