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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红十:春天的记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09日09:42 来源:北京日报 高红十

  人生记忆并非由经天纬地大事填充,更多细节,如同古老城墙勾缝用糯米汁和鸡蛋清,系一方重石一抔黄土于百千年。

  丰美的古典诗词在那里在远方,你不过去他不过来,有也若无。但凡有人搭条木板,多讲那么两句,听者心窍洞开,记忆斧凿。

  春天总是疯疯张张,手忙脚乱,不怎么按常理出牌。尤其惊蛰过后,鸟飞虫蹦惊天扰地的闹热,人们走出家门,看柳看河看枝头千变万化。扫兴处人手一个镜头,花跟前景跟前,照相人比花多。但主流价值已生发绽放确立,朝着春令指引方向,朝着美丽茂盛走,横竖横差不了太远。

  想一件沉静的事,很难。

  多年前的春天……应该是春天,是插队回家探亲延宕未归的日子,妈带我去看一位老者,夏承焘。那时我不认识夏先生,妈说是研究古诗词的,学问很大。那时的我大学中文系毕业,于古典文学却很生疏,源于大学没怎么读书,净参加运动。有人愿讲,费不了多少时间,听听罢。

  夏先生住一寒凉的单元小屋(停暖气了),头发胡子不经打理地凌乱(要的就是那“范儿”)。穿衣层次很多;得知来人要听他讲宋词,受宠若惊,先生——真的很开心。

  在场还有他夫人,我称她“无闻”阿姨,不知姓吴叫闻,还是另有她姓,说是《文汇报》编辑,很热情。

  夏先生江浙口音重,所讲大约一半我没听懂,尤其古典诗词,不知说的哪些字。只记得他讲词之妙处,说到一例,“鬼灯一现,露出一□□面”,问两个空格处填什么才最恐怖?我怕露怯没敢答。夏先生说,讲课时有学生说“獠牙青面”,说“吐舌翻眼”……统统不对,因都在一般想象之中。先生在空格处填上“桃花”两字,“鬼灯一现,露出一桃花面(因时间太久,非夏先生讲述原文)”,听时果真心头一凛,后脊背丝丝寒凉。

  此形容恐怖之妙,随年龄愈长愈认同。

  记得夏先生还讲了一首辛弃疾词。夏先生搬出一本竖排线装书,翻到某页顺着指头念给我听,我只听懂“书咄咄,且休休”几个字,全文还是我后来从《宋词选》上找到。抄录如下:

  《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

  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

  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

  多少年后再读,夏先生走后多年再读,自己到了“懒上楼”年纪再读,竟有些鼻酸泪盈呢。前四句静默秋景宛如油画,后两句举重若轻网兜样一揽子兜起,那份对岁月流逝年纪渐长的不认不甘那份不以为然其实很以为然那份内敛平淡的表达,真有惊心动魄之感呢!

  我记住辛弃疾记住夏承焘先生记住那个寒凉的春天。

  今年春天,季节形式化概念化走着程序,无甚新鲜事物发生。一天,楼下丁香花开了,年年到点开花,开岁岁相同花,不稀罕。我路过那花有一小保安喊我,问阿姨这花叫什么名字?我看到他手举一小相机给花拍照,顿时来了热情,我说那花叫丁香,告诉他哪两个字。我说,丁香花十字花形,除了白色还有紫色,香味不明亮,闷香闷香的。小保安频频点头,很兴奋,并连声谢谢。

  我走开了,想着由丁香说到雨巷、姑娘,说到戴姓诗人,对他是否艰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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