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作品 >> 杂文 >> 正文

孙青瑜:生活·小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06日15:24 来源:中国作家网 孙青瑜

  写了十多年的小说,虽然没形成气象,但多年的操作经验,常常让我思考一个问题:小说之本是什么?在语言哲学影响下的现代派小说主张语言是小说之本,是联系文本与世界的纽带;而我却常在文论中力推“象本论”和“故事论”,主张以“事象”为纽带,建立小说文本与世界的联系。其实静下心来思索,无论是语言,还是事象,都不是小说最高范畴上的本元,或者说它们可以称为“传达论”中的本元,却不是艺术“发生论”上的本元。

  那小说发生之本元会不会真的像诗学里讲的那样,假以“物之自然”的“物”呢?这个“物之自然”与小说家常说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呢?以及那个快被人说烂的“艺术源于生活”中的“生活”到底是什么?又以怎样的方式与创作主体发生内在联系的呢?

  前几天,有领导们考察业余写作者的难处和困惑时,发现我和另一位“90后”的作者,都在理直气壮地当着父母供养的“专业作家”,自然关心又担忧。他们主张我们不要在家“啃老”,一定要走出去,深入生活,一是要先解决自己的生活来源,帮父母解忧,二是了解社会,更好地进行小说创作。看着诸位前辈的担忧和关心,我自然是感动又羞愧。可感动之余,又翻起了往日有关“生活与小说”这对一直没有成文的老话题。正是因为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所以对“深入生活”四个字,便有了不同的认识。

  因为“深入”二字,注定姿态是居高临下的“浸入”,目光是外在与内在无法融合的“旁观”,这就决定着“走向”的一定是外在着的世界,与本心难以通和。我更愿意将这个“本”解为道家的自然本性,秉着自然本性,陷入生活(而不是深入生活),随后在不知然而然中,让“个体”的性、情、命置放在同一个层面和空间内得以体认。大概正是因为大文豪苏轼清楚地悟怔了“性”、“情”、“命”与世界的关系,所以不但让他的《东坡易传》成了哲学史中的一个别样存在,同时也让他的诗词书画都登及了中国文化的颠峰处。原因就是苏轼体认的是自己的性、情、命,而不是别人的性、情、命。

  因为生活本身不具有类推的演绎性,只有本真的性、情、命才具有类推性和演绎性,有点近似于我们俗话说的“推己及人”和“将心比心”。比如我创作《壶里怀梦》时,年龄与小说中的两个女主人公相差十几岁,我也没有把玩过名贵的茶壶,更没有上过买假名壶的大当。但是我能把她们和她们的生活写“活”,写“真”,原因就是我把我的生活感受和我的本真性情,推理演绎到了她们身上。再比如我写《折子戏》时,压根儿就没有去过酒吧,我的生活圈子不是家,便是离家不远的菜市场,也就是说我是一个闭门不出又不善交际的宅女,并没有接触到“DJ小姐们”,自然也就无从知道她们的生活是怎么一回事。而我之所以选择写这篇小说和这个题材,缘于我和我的家人爱吃合记烩面,而合记烩面的一家分店,恰好与一家夜总会相邻。每次和家人去吃烩面,我总能透过玻璃窗看到排队候客的DJ小姐,以及在大门口迎客的众多门童,就凭这么多纯粹的视觉感知,我却敢动笔写玻璃窗深处那片幽深的生活和那个昏暗的世界,原因就是我知道我能凭着自己的真性情,成功地“掉”进他们的世界里,将他们当成了“我”,或者说,将“我”化成他们和她们。而这两篇小说发表之后,竟都荣幸被转载了。在这里,我绝不是炫耀自己的能力,也不是说转载了就一定是好小说,我只是在证实,生活和生活感受的区别,以及它们两个到底谁在与小说、与创作主体发生着直接的内在联系,以及谁才是艺术发生、营造过程中那个元概念的问题。

  关于这一点,《庄子·秋水》中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问:“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 “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说的就是,我非你,你非鱼,各不相知了。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 。我知之濠上也。”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庄子辩论的惠子也许是中国、也是世界上最早的“语言哲学家”之一,他一直在研究离合、异同,以及对立与统一的逻辑辩证问题,所以他是站在理性的角度,用二元对立的思辨眼光在看鱼和庄子,而中国哲学从先天八卦开始,就是不讲二分说的,它是一个衍生加互通性质的哲学体系。庄子所说的“请循其本”,我个人觉得应该注为“道家的自然本性”,才能更接近庄子的原义。也就是说,庄子是在精神层面上来和鱼“神通”的,神通的过程中,其实已经含有了“庄子的过去”,庄子将自己的过去与鱼、与“自己濠上观鱼”的那个“当下”化在了一起,放在了同一空间内,以此来说明,精神具有互通性、类推性和演绎性。原因就是这一章里,老庄讲到一个重要的概念:“自化”。而“化”的基点,正是自己的过去。如果说没有纯粹的内在体验积累,没有在不知然而然的状态下积累出的生活经验、人生体悟以及对道变规律的知性背景,如何“化”?也无法打通外在世界,更无法直抵那个物我合一之境界。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光有别人的故事,没有化“我”之感受予小说人物的能力,是写不好小说的。因为在实际的写作当中,我们常常会出现“忘我”状态,直接进入小说场景,将自我本心与自我本性一同化入了小说,达至文本与“我”化合为一,才能写出艺术之“性真”,才能写“活”人物和小说里的世界。

  我这样说,肯定有作家表示质疑,会强调小说还是要写自己的生活。但是一个小说家一生,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在写别人、都是在写别人的故事和别人的世界,不过,却是在写着自己本真的生活感受。因为作为一个小说家,无论你自己的生活多丰富,一部长篇便会写没了,剩下写什么呢?那就是写别人的事和别人的生活。而把别人的世界写“活”的基础,正是自己的生活感受,让别人的故事在“我”的基础上,走向艺术真实。

  也就是说,“性情”和“本真的生活感受”具有很强的类推性和演绎性,而生活本身却不具有这种性质,它所具有的只是移嫁。

  所以,在艺术发生论中,诗之本元不是物,而是性情,因为面对同一物,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和认识,正是这种差异性决定着诗人引怀之“物”的选择。而小说之本也一样,触动小说发生的本元,不是事象和故事,而是小说家的性情。而生活之所以成小说,小说之所以成为艺术,便是作家真性情的渗入,从而形成的内在支撑。(孙青瑜)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