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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创伤与美的救赎

——潘向黎长篇小说《穿心莲》读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5月03日15:23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何言宏

  一

  本质上,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写作,潘向黎都可能是悲观主义者。十多年前,她就在一篇随笔《真爱只求一件事》中这样来批评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情”,批评我们在爱情问题上的种种病相——“时光飞逝,又一个世纪快要结束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本世纪人类在爱的艺术上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了。外部物质条件越来越好,自由度越来越大,可是,让人感动的真正的爱情却越来越稀少。年轻的一代似乎是爱情免疫者,早早就学会了世故权衡,理智算计,按时开始异性间的厮混游戏,却不容易单纯地,纯粹地去爱。成年人也有问题,大家习惯于嘲笑真挚和强烈的感情,仿佛那是一种可耻的疾病,公开的冷漠自私倒是入时的表现”。而对写作,她在《脆弱的写作与困难的美感》——以及她在自己的一部作品集《白水青菜》的序言《我不识见曾梦见》等文字中,也曾一再感叹与怀疑:“相比起那些(历史上的)大事件、大人物、大转折、大起落,文学算什么呢?小说算什么呢?与江山社稷无补,与改朝换代无关,与世道人心,应该有些干系的,但是真的有用吗?”, 面对人类的诸多悲剧,“写作是多么脆弱、多么无力,甚至多么可笑啊”!

  但在我的意识中,任何一个悲观主义者,其实都很理想主义,是一个或者是因为理想受挫才变得悲观,或者又是虽然很悲观但却又深怀理想的人,在我看来,潘向黎显然是属于后者,是一个虽然意识到我们这个时代和我们的人生之中种种不堪、伤害乃至于绝望,但仍坚持理想的理想主义者。这不仅表现于她在前一篇随笔中所发出的对于“真爱”的强调与呼喊,更在于她所指出的,对于我们这个世界来说,写作虽然是一件很脆弱的事情,但仍有其坚持的必要与价值。她仍然要在这个诸多错谬的世界中固执地去寻找她的——“我的清泉”, 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以为她的长篇小说《穿心莲》,便是这种寻找的一种坚持和努力。

  二

  《穿心莲》是一部爱情小说,是一部都市题材的、以一位具有自由撰稿人身份的女作家深蓝为主要人物的爱情小说。表面上,它虽然具备着目前很多流行的都市爱情小说的基本元素,但是它的精神质地与文学品质,却使它与前者根本不同。我们与其说它是在书写深蓝经历了诸多情感创伤之后却仍不断地通过自我救助从而实现自我超越的过程,还不如说,它是在通过这样的故事给我们以救赎,告诉我们爱,教给我们爱,让我们知道在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人生与人性中,还应该有像深蓝所坚持与寻找的这样真正与纯粹的爱。在这样的意义上,潘向黎所执意找寻的,就不仅仅是只属于她自己的“清泉”,而是同样可以滋润我们、救赎我们和给我们以爱的洗礼的精神的泉源。

  作品中的深蓝对爱的找寻经历了很多创伤,在这些创伤中,最为深巨的都来自男性,是男性世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深蓝,消蚀着深蓝对男性、对爱、以至于对这个世界的基本信任;但也正是这些男性,使她在绝望之后终于又精神涅槃,不断地实现着精神的重生。像是一部优美动人的小提琴协奏曲,深蓝的故事,非常生动地演绎着她的精神历程。

  如同一段序曲,深蓝的初恋开始于她的大学时代,那是一段少不更事的懵懂的爱情。后来她的第一场真正的恋爱,是和木耳。但正是木耳,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使她对男性和对爱情由起初全身心的奉献与投入而变为退缩、恐惧与怀疑。动人的乐曲刚一展开,在作品的第一乐章,就出现了混乱刺耳的杂音和忧伤、阴郁与不无愤激的主题,从而也奠定与形成了作品的基调和深蓝在今后的故事中难以移易的精神背景。关于深蓝,虽然小说对这段感情语焉不详,仅告诉我们“木耳是喜欢我,但是他也同时喜欢其他的女人,其他的不止一个女人。而且他不想管自己,或者说,他不是一个管得住自己的人”,这样的男人和这样的爱情,使得深蓝痛苦地认识到:“男人就是这样,如果他爱你,你的手划破一个小口子他也会心疼半天,让你恨不得多流一点血;可是一旦不爱你,你就是放弃了性命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他也不会怜惜,更不会忏悔,只会觉得你愚蠢,不可理喻”。所以,深蓝才决意永不再恋爱——“我不要再忍受。那种痛苦和悲哀,那种因为最爱的人难以置信的变化带来的对人性最深的怀疑,那种坍塌与陷落,孤单和绝望,永远都不可能治愈”。

  确实如深蓝所说的,“真正的第一场恋爱”带给她的创伤“永远都不可能治愈”,它会一直伴随着她,影响着她对男性和对爱情的理解。在接下来的第二乐章,深蓝以近乎淡漠和无谓的态度与一位叫做薄荷的男子“结伴”同居。正如深蓝所自白的:“我们不过是莫名其妙地凑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他们虽然相安无事地友好相处,但在精神和肉体上却都异常地隔膜与游离,从未产生过相知相契的爱与激情。按照深蓝自己的说法,他们其实共同罹患着一种叫做“重症爱无力”的精神病症,对她自己来说,她已由过去对爱情的痴愚与盲信而变得“聪明”,变成了一个“把所有容易让人动摇、脆弱的东西都扔掉”,并且“高墙深池”和“如临大敌”般地“把心修成水泥城堡,不漏风,不渗水”、看透爱情和“警惕男人”的“聪明人”。我以为,这里所书写的他们间的关系,非常类似于弗洛姆所曾批判与嘲讽的“现代人”在婚恋中的“结伴”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夫妻之间虽然“如上了油一样毫无摩擦,但这两个人一辈子都会互不了解,永远达不到‘中心关系’,而是敬如宾客,只是尽力使对方舒适而已”。 在这个乐章中,上一乐章的痛苦与愤激转而为不无自嘲与反讽的平淡,而且这平淡中很深地隐含着无爱的荒谬感和对自我的批判与怀疑。

  第三乐章,音乐升华到一个全新的层面,温暖、明媚、欢悦、和谐,同时也有着因为这和谐而产生的舒缓、节制与沉着,深蓝的精神与她的生活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在这个境界中,作为自由撰稿人的女作家深蓝不仅在创作上获得了成功,更是找到了真正的爱情。对于深蓝来说,虽然曾有过几次感情的经历,但是在实际上,她与漆玄青的感情才应该是真正的爱情,甚至是—种真正的初恋。他们相知、相契,两情相悦,永远感到对方是自己,是一个在精神上与自己心心相印的另一半的自己。漆玄青成了深蓝的依靠,她依恋着他,少女般地刻骨和时刻地想念着他:“这种想,不是所谓的‘想起’,因为从来没有放下,也就不需要想起。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临睡前朦胧的最后一念,也是这个人”,“这个人没有一刻不在脑子里,无休无止,无始无终”。隐没和麻木于爱的创伤中的深蓝,终于被“这个人”所重新唤起,重新“发掘”、“提升”与“命名”——“别人总说相爱是遇到了懂得的人。••••••他不是‘懂得’我,而是发掘了我,提升了我,命名了我。我本来是一个卖火柴的女孩子,圣诞之夜遇到一个温暖的门让我进去,于是我就有了家。我本是一个疲惫的流浪者,现在有人以大片国土和低头跪拜作为奉献,于是我就是女王了”——巨大的幸福和狂喜吞没了她,她毫不知道也没有准备自己将要经受新的创伤:一场突然来临的变故使得正在昂扬与热烈起来的乐曲突然中断,在一阵可怕的打击之后,旋律急转直下,进入了一个充满着哀怨、责难、追问与迷惑的区域,她的漆玄青忽然“人间蒸发”,不告而辞地离开了她。但在之后,在很艰难地越过了这样的区域后,深蓝的生命又一次升华,音乐变得纯净和开阔。她不再戚戚于个人一己之爱情,漆玄青的女儿小雨的进入,不仅使她的生命清亮而透明,还使她有了母性的暖意。她与父亲的和解,她对环保事业的热忱,更使她的生命获得了一定的厚度与高度。正是在这样的精神境界中,她对爱才有了新的理解:“可以疯狂地爱是一个特权,但爱也是一片暗流湍急的汪洋,多少人溺死其中,现在我已经上岸了,终于安全了。过去的我,为此毫无保留地付出了,体味了足够的挣扎和足够的沉溺,经历了足够的充实和足够的剥夺。细想想,也够了”、“一个人这样爱过,从此不再爱,也可以安心”。“从此不再爱”,生命由热烈而走向沉静,这就是作家为深蓝所找到的最终结局。说实话,这样的结局自然是一件令人唏嘘和不无惋惜的事情,但在她的追求中,深蓝的生命和她的人格所充分展示出的纯粹的美,却像是作品的开头与结尾所一再写到的那树梨花一样,璀璨、纯净,沁人心脾。实际上,也正像如此美丽的梨花,深蓝也是那样地“倾其所有、全力以赴、一往情深、义无反顾”地“纵情绽放”过,虽然终不免零落与凋谢而归于沉静,但她的美,又是那样的清澈与纯粹,超凡脱俗,荡涤着我们的肺腑与灵魂。毫无疑问,以其自然、美丽和充满自尊的精神与人格,深蓝不仅从自己不无曲折的爱的追求和极为深巨的精神创伤中实现了自我的精神超越与精神的疗救,对于我们这样的俗世与俗人,同样也有着精神救赎般的重要意义。

  三

  弗洛姆在分析“爱的艺术”的时候,曾经指出爱是人的整体人格的充分体现,现代人由于人格上的缺陷,已经不再会爱,不再具有爱的意愿与爱的能力。我们只有努力去培育和发展健康与健全的精神与人格,爱的艺术和爱的能力才会被恢复,爱也才会重新降临我们的生活。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弗洛姆对现代社会作出了非常严厉的批判,认为“我们的社会越来越被工业官僚阶层和职业政治家所控制。人们被大众影响所左右,他们的目的是尽可能地生产和尽可能多地消费,并把这作为自我目标。一切活动都从属于经济目标,手段变成了目标。人变成了物,成为自动机器:一个个营养充足,穿戴讲究,但对自己人性的发展和人所承担的任务却缺乏真正的和深刻的关注”。 这样的批判,和我们这个社会及我们这个社会中广大民众的精神与生存真的是何其相像!

  这些年来,随着我国的市场化转型和偏重于物欲的片面性发展,我们的精神和我们的生存越来越被欲望所控制,物欲和情欲主宰着我们,使我们的精神出现了迷失,我们不会去爱,不及去爱,也不想去爱,而且也难得有心和有暇去“真正”和“深刻”地关注一下自己的人性和自己的灵魂。某种意义上,这正构成了一种来自社会和来自历史的时代性的精神创伤。历史上的有一度时期,我们被“革命”和“政治”所主宰与吞没,生活中没有了“爱情的位置”(刘心武:《爱情的位置》),广大国度的每一处所在,似乎都成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张弦:《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而现在,我们又被金钱与物的强大逻辑所裹挟、支配与奴役,我们背负着创伤,而把爱,把作为我们“存在于每个人本质之中的最深的要求”的爱狠狠地“压抑”进我们精神的深处, 并且又进一步地淡漠与遗忘,读了《穿心莲》,领略了深蓝梨花一般璀璨与纯净的美,真的对我们有一种精神疗治与精神救赎的意义。实际上,我不知道潘向黎是否有着充分的自觉,但以一种美,以一种璀璨和充溢于天地之间的纯粹的美来烛照和救赎我们,疗救我们时代性的精神创伤,正是《穿心莲》的非常重要的意义与价值。在集中和认真地阅读潘向黎的作品前,我一直很片面地以为,潘向黎的作品,应该都是一些都市小女儿的惟美文字,精神上或许美则美矣,但是境界与格局,当然也包括她的精神关怀,恐怕不会有着怎样的高度与深度。但这个偏见,却被对《穿心莲》的阅读所彻底地修正。在这部作品中,潘向黎对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病症,实际上有着非常准确和非常犀利的批判,有着非常明确的针对性。

  当然,潘向黎对我们这个时代的这种针对性,还表现在她对都市与市场的精神姿态上。不同于有些作家对于都市与市场的过于夸张和过于激烈的精神姿态,潘向黎对它们,似乎还都谈不上批判,而是采取了更加理性和更加清醒的态度,这表现在作品中的深蓝身上,就是她很知道都市与市场可恶的一面,但又非常清楚她在实际上又离不开它们,她甚至也深知与享有着二者的好。所以,她对它们既有着一定的逃离与拒绝,但也有着精神上的默契与和谐,甚至是在某种程度上的调适与妥协。我以为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她在面对都市与市场时的清醒与自持,这是生活在都市与市场中的现代人最为成熟和最可取的精神姿态。具体在对都市的态度上,就是深蓝一方面很迫切地渴望拥有自己的房子,以使自己和都市的关系更加切实(“是房子而不是男人,让我和这个城市有了切实的关系”);另一方面,她又在对都市的短暂逃离中,在投身于海中“小岛”、“九寨沟”和“西湖”这三座“人间天堂”的同时,表现出对都市“那个钢筋水泥的阴冷丛林”的厌弃。也不知道是否是有意,潘向黎为深蓝所安排的去处,都是相对于我们都市与尘俗的所在,是三处我们人间的“天堂”。作品中的西湖,自然素有“天堂”的美誉;深蓝所旅行的小岛,同样也像是天堂般的美好(“我觉得小岛像天堂一样,蓝天艳阳下,我像朵飘来荡去的云••••••”);而她所参加笔会的九寨沟,不仅在实际上就被称为是“人间仙境”与“人间天堂”,她所居住的,则更是一家叫做“九寨天堂”的宾馆,那里的风景与那里的风情,和那里的歌声,很自然地使深蓝忘却了都市中的痛苦与烦恼(“这里的幽艳深邃可以消除许多不和谐的念头,好像是人死了,灵魂突然飘到这么一个地方,原先的痛苦和烦恼都没办法带到这里来”)••••••以“天堂”的美来映照出我们都市中的生存,这就是潘向黎的都市意识。不过在另一方面,“天堂”所具有的绝对的美虽然使她对都市多有不满并偶有逃离,但是它们如梦似幻般的短暂与难得,更是使她切实地意识到,对于她——也是对我们很多都市人而言,“天堂”只能供仰望,只有在都市中的生存才是我们真正属己的生存,这样的生存需要我们平实和理性地面对,而不是无望的回避与逃离。

  除了对都市,对于市场,我们从深蓝的生活经历中,也能够看出潘向黎的态度。作为一位自由撰稿人,深蓝对市场,特别是对文化市场当然不会简单地拒绝。实际上,她的生活恰正是要依赖于市场。对于深蓝来说,正是由于她的写作在市场上的成功,她才有了一份稳定的生活,并且购买了她自己的房子。她对市场应该是欢迎和友好的;但是在另一方面,她对市场和对金钱,却又具有着足够的理性。她拒绝了为一种化妆品代言而获得丰厚报酬的机会,又无偿地为一个从事环保的民间组织撰写了书稿。她的态度是那样的平实与自然,“在”市场中,而又不“属于”市场,决不在对金钱的追逐和对市场的迎合中迷失自己,保持了必要的自尊与自持。在如今这样无比贪婪的拜金主义时代,深蓝的姿态,无疑有着令人敬重的突出的美。这样一来,《穿心莲》中深蓝的形象,就显示出对金钱和对市场的一种非常可取的精神应对和精神坚持。我一直以为,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和市场化转型的加剧,必然会导致出现相应的精神问题,形形色色的“城市病”和诸如拜金主义、消费主义之类的精神病相,便是其中的一些相当突出的方面,某种意义上,我们无疑应该将它们视为我们这个时代所特有的精神创伤。在浊世滔滔的精神背景中,深蓝以其所特有的精神个性和真实、美好与相当健全的精神人格,与这样的背景保持了虽然很温和但却又非常坚定与坚决的精神张力,无疑有着相当独特的社会意义。

  四

  不过,正如我们在前面所阐述的,这样的张力还很突出地表现在以深蓝为中心的女性与男性的关系上。深蓝所遭受的精神创伤,基本上都来自于男性,是男性世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深蓝,使她痛苦、恐惧与绝望。而这些伤害,不仅来自于与其先后发生过感情纠葛的木耳、薄荷和漆玄青等人,甚至还来自于她自己的父亲,他们共同在精神上伤害着深蓝。在幼小的少年时代,深蓝就一直遭受着父亲和家庭的“暴力”。她的父亲是一个“刻板武断”和“自以为是”的机关干部,“而且天生的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就是比男人矮一头,所以母亲就应该围着他转,累死累活伺候他是应该的,经常为伺候不周而训斥她”,“他在家里像一个阴郁的暴君。妈妈和我,像他统治的奴隶”。深蓝就是成长于这种阴郁的“暴力”中,基本上没有体验过父爱。于她而言,父亲就是暴力,就是阴郁与专制的“父法”,而有着这样一位父亲的家庭,就是“可怕”地“缓缓发挥药性”的“慢性毒药”,时刻在毒害着她的成长。正是带着这样的伤害和对“父法”逃避与恐惧的心理,深蓝才试图“解毒”,开始了自己最初的恋爱,不断遭受着一重又一重的另外的伤害。但是,正如俗话所说的,血毕竟要浓于水,尽管深蓝承受了很多父亲的伤害,而且在他们父女之间似乎也无怎样的感情,在作品的最后,深蓝还是谅解了父亲。她在父亲病重时的陪护和在他弥留之际对他的宽宥,特别是她以内心独白的方式表现出的对于父爱的珍惜与渴望,她的撕心裂肺般的呼告与挽留,不仅是作品中最为动人的篇章,更使深蓝的性格有了特别的厚度。

  然而,在深蓝的性格中还有着一个非常明显的对比,那就是同是对伤害者,深蓝对父亲后来是宽宥的、和解的,而对木耳、薄荷乃至于漆玄青等人,她又是傲然的和充满自尊的。这不仅表现在她对薄荷来信的态度上,还表现在她与“人间蒸发”了的漆玄青在书店中的偶遇。说实话,我在读到潘向黎笔下的深蓝与漆玄青的爱情故事时,起初对他们就并不看好,觉得他们的爱情中似乎没有太多的生机,他们间的一切都因为太过“正确”、太过刻板甚至太过程式而没有什么生命的活力,但是当漆玄青因为突然的变故而“人间蒸发”的时候,我还是为深蓝充满“悬念”的。不过我万没想到,深蓝和漆玄青的再次相遇会是那样的场景。在这样的场景中,深蓝对漆玄青不仅没有了以往的爱恋,甚至也没有她对父亲所表现出来的谅解与宽宥,而是自尊的、冷然的,有一种伤痛之后的平静与从容。不过在实际上,深蓝与漆玄青的爱情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了。在漆的太太自杀之后,他们谁都无法直面和摆脱因此而产生的负罪之感。无论是对深蓝,还是对漆玄青,也许这都是他们难以逃脱的宿命。

  在作品的女性形象中,其实还有深蓝的妈妈和漆玄青的女儿小雨这两个人物。在他们与男人的关系上,妈妈对自己的丈夫实际上是奴隶般地屈从,这与深蓝的自尊相比,显然有着天壤之别;而小雨,作为漆玄青的女儿,在经受了母亲自杀和父亲失踪这样巨大的家庭变故之后,却仍然是很阳光地生活着。说实话,在自己的妻子自杀之后,漆玄青不顾女儿所受到的打击却仍然顾自地“人间蒸发”,无疑是一种极不负责的行为,而且也势必给女儿加一重伤害。对于小雨来说,与深蓝相比,除了承受过父母冷战的“慢性毒药”,还多了如此罕见的创伤与打击,漆玄青,虽然在表面上与深蓝的父亲远远不同,但在实际上,却仍然给女儿带来了伤害,而且这伤害,可能也远远甚于深蓝的父亲所加之于深蓝的。所以在潘向黎的笔下,深蓝对小雨充满了关爱,她与小雨间相濡以沫,组成了一个温暖、和谐而又互相平等、充满自由的“姐妹之邦”。她们自尊、自立、自强,不仅逃脱了“父法”,还逃脱了“男人”,自成了一个自由美好、不再有男人伤害的世界。当代中国的女性写作中,对于男性的反叛与逃离一直是一个基本的主题,这里的深蓝,还有作家在她的短篇小说《白水青菜》和《永远的谢秋娘》中所塑造的那位妻子“她”和谢秋娘,虽然都饱受男性的伤害,承受着相当巨大的屈辱与创伤,但她们都没有激烈,没有夸张得几乎失实的另类与乖僻,而是以其自尊、隐忍、坚强和独立的精神性格,显示出女性独有的美。在潘向黎的女性意识中,面对着种种精神的创伤,堪可救赎的精神的泉源,原来正在于女性自身,在于女性精神的深处。也许,这就是潘向黎为自己、也是为女性所已找到的——“我的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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