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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阳光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26日10:32 来源:光明日报 谢宗玉

  北方有沙尘暴,南方有阳光暴。每年瑶村的春天都来得怪,天,先是一直这么阴着,这么冷着,偶尔轻纱似的雨,偶尔花霰似的晴,都当不得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然后突然有雷,在天空炸来炸去,仿佛要叫醒天上和地下一些什么东西。可能真的叫醒了,天开始发情,雨来也急,阳来也烈。地开始发骚,花红柳绿,插满一身。

  四月的一个晴日,小妹妹兰花随着她的大姐来到我们村庄,她大姐是村里三青的嫂子,也就是三青大哥的婆娘。小妹妹兰花是来帮三青家春插的。

  小妹妹兰花长得有模有样,俏脸削身。小妹妹兰花一笑,那一垅半大不大的伢子浑身就燥热燥热。

  田是梯田,瑶村的秧田都在那个垅里。春插的时候,瑶村半大不大的伢子一般负责扯秧,小妹妹兰花往三青家的秧田里一站,就站成了那天阳光中最灿烂的一束。

  怎么来形容那天的阳光呢?用“暴”比较好,阳光的粒子就像沙尘一样,肆无顾忌地击打在我们身上,打得我们的皮肤微微的、轻轻的疼。阳光的粒子还像爆米花似的接连不断地在我们头皮里微微地炸,炸得汗珠子都要溅出来,炸得浑身像开满了细碎幽蓝的花,看是看不见的,那种感觉却非常真切。

  裹着还不曾脱下的冬装,身子骨像揣在发酵的基肥里,突然又热又憋。脱,脱,再脱。脱得只剩贴身小褂了,还热。

  兰花同我们一样热,也就一样脱。兰花的内衣比外衣更鲜艳,更美丽。兰花一件件脱衣,就是枝头一番番的花开。看得一垅子半大不大的少年嗓眼眼直痒痒。

  三青离兰花最近,三青在那天可能感觉最热。三青后来喊一声,好热呀!我们洗澡去吧!千不该万不该的兰花这时不该搭一句:别呀,现在的水还凉得很呢。

  三青对一垅子伢子说:不要紧,我们不怕,是不是?而在当时,哪个少年会承认自己怕呢?三青成了那天一班少年的头领。大家一呼而应,跑到垅坳的池塘边,要兰花转过身去,然后齐齐地剥得精光,扑通扑通跳下去,水在春天也就开了花。

  兰花是对的,那水真是沁骨的凉呀!不凉才怪呢,满满一池水,寒了一冬的心,凭一时半会儿的暴阳怎么暖得热呢?水不像我们,兰花一个笑容就让我们燥热难耐。水是春天最后一个对太阳有反应的。那天我一跳下去,就觉得周围的寒冷薄刀似的拥过来,将我全身的热量千刀万刀地瓜分了。一会儿,全身的皮肤就只剩刀割后的麻木。寒了心的水像个心理阴暗的寡妇,恨不得每个人都寒心呢。

  一池子大呼小叫,鬼哭狼嚎。兰花还以为我们是兴奋着呢,她看着我们笑吟吟地问:冷不冷呀?大家都说不冷不冷。但在那天夜里,嚷着不冷的那群伢子全感冒发烧了,有一个差点没烧死。

  病好后,一村子伢子就全跟兰花熟了。兰花后来常到我们村子走动,甜脸甜笑,对我们都好。大人们一会儿拿这个伢子跟兰花打趣,一会儿又拿那个伢子跟兰花打趣,兰花不恼,我们也不恼,心里头都甜蜜蜜的。

  八年后,二十岁的兰花真的嫁进了我们村子,却不是那一群洗澡少年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三青的大哥。三青的嫂子死了后,兰花可怜她一个五岁、一个六岁的孩子没人照顾,就嫁给了姐夫。

  兰花嫁进村的那天,也是在春末,也是个“阳光暴”天。阳光的粒子射进当年那群少年的眼里,涩涩的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大家聚在一起喝醉了酒,去找三青麻烦:你大哥可是比兰花大十岁啊?!

  酒醒后,大伙儿恢复平常的样子,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多少年后,那班少年已趋向老的样子了,回头想想,才发现每个人都过得甜美而充实。其实,只要兰花在我们身边,她嫁给谁不都是一样呢?

  可惜三青不懂。三青至今流浪他乡,不肯回家看一眼……

  谢宗玉 1972年生。作品多见于《人民文学》等刊。著有长篇小说《天地贼心》、散文集《田垅上的婴儿》、《村庄在南方之南》等。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年度优秀散文和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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