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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强 :战地(纪实散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25日09:30 来源:解放军报 傅 强

  4月21日午后4点钟乘军车抵达芦山县城,我还没来得及打量一下这个眼下正被世人瞩目的县城的面貌,就遭遇了一次5.4级余震。脚下的土地剧烈地晃动,身边的人一阵惊呼,身体下意识地跳离了地面,好像被滚沸的油锅烫着了一般。平生第一次经历地震,惊悚是可想而知的,但瞬间之后居然是一种神奇感,一种陌生的熟悉。余震在几秒钟之后便消失了,展现在我眼前的却是芦山县人民医院后院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里一片忙碌的景象:呼啸着的救护车送来一个19岁的男孩,他本是一个志愿者,在救人中受伤,脾脏出血,需要马上手术。野战医院是由两侧搭建起的帐篷构成,十几个人在救护车前一阵忙乱。那一刻里,分不清人的面貌,所有的人几乎是一个表情——严肃而紧张。忙乱中,一个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的年轻女护士跃入我的眼帘,她沉着却麻利地为男孩做了紧急处置,然后快步钻进手术方舱进行术前准备去了。夕阳的余晖斜洒在军绿色的帐篷上和柏油路上,燥热,但看上去却有些柔和。那一时刻,我弄不清自己是否已经平静下来。

  解放军42医院的野战医院,是由不同功能的帐篷组成,身前是休克控制室和重症监护室,不远处是一个手术方舱。虽说简易,却让你感到肃穆而神圣,以及一种完全相反的亲切,一种孤独中的依靠。晚上10点半,从手术方舱里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医生,穿着迷彩服,被我堵住,他成为我进入地震灾区后的第一个采访对象。他的名字叫苏加庆,安徽人,安徽医科大学毕业,大学毕业后入伍来到了重庆,42医院普外科主治医师。苏加庆敦厚,内敛,文气,似乎很难将他与一个整天操刀动手术的外科医生联系起来。苏医生说,手术做完了,很成功,患者已经脱离危险。可能是意识到我的记者身份,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配合苏永林副院长做手术。月光下,苏医生兴奋的脸上隐匿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疲惫。

  苏医生说,4月19日他通宵值班。4月20日地震发生后,医院组织了30人的医疗队,考虑到他家中有4岁的儿子,就没让苏加庆上。后来医疗队扩大到60人,苏加庆便第二批出发赶赴震区。同在42医院的妻子杜丹是第一批医疗队员,当天下午就赶到了芦山县,他们迅速地建起了临时医疗点。苏医生20日夜里11点刚刚赶到,就迎来了一台大手术:12岁的一个小姑娘,脾脏破裂,胃及胰脏挫伤,胸腔和腹腔大量出血,病情复杂且危重。苏医生配合苏永林副院长做手术,正赶上杜丹当巡回护士。苏医生说,他们认识已经10年了,尽管在一个医院工作,她却是第一次看他做手术。因此,他感到特别骄傲,笑着说,这次救灾回家后,他的家庭地位肯定会提高一大截儿。平时他下班回家就喜欢把脚搭在茶几上,这是他感觉舒服的一个姿势,但4岁的儿子总学他,杜丹就说,你看看你,平时家里事都不管,回家还教坏了儿子。苏医生所说的妻子杜丹就是我文章开篇时描述的那个沉着麻利、眉清目秀的年轻女护士。

  杜丹是个川妹子,非现役文职。苏医生说,当初认识时就是觉得她好看,很有眼缘。她那双眼睛,不大却有神,弯眉细眼,笑靥如花。说起自己的爱妻,苏加庆的眼神中满溢着幸福。这次执行抗震救灾任务,苏加庆他们从重庆出发后,遭遇大堵车,历经9个小时才到达芦山地震灾区。路上大家饿坏了,每人发了两个老婆饼,苏加庆吃了一个,留了一个揣在兜里,准备到灾区后给老婆吃。到达后,苏加庆利用工作间隙去看妻子,可是她很忙,苏加庆跟她点点头就走了。后来,杜丹处置完一个病人下来,还带着手套,苏加庆得知妻子中午就没吃饭,而眼下又不方便吃,就把那个一直捂在口袋里的老婆饼喂给她吃。杜丹吃着老婆饼笑了,有些异样地看了看苏加庆,却什么也没说。就在这时,那个脾脏破裂的小姑娘被送来了,他们就去做手术。手术后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下半夜苏加庆一直守护着那个小姑娘,杜丹也没睡,一直熬到第二天中午12点。苏加庆熬到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才抓紧眯了一觉。

  苏加庆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告诉我他有个老毛病,过度疲劳或者久站就会发烧。那是2007年9月1日他值班,凌晨做完一台肠梗阻手术后,由于刚下完雨,路滑,不慎将腿摔伤,右腿骨折,手术后留下了慢性骨髓炎的病根儿,军区给他评定了9级军残。他撩起裤腿,我看见一条长长的刀口。杜丹在门诊,苏加庆在外科,俩人如果一起值班,就是她负责接收病人,然后上楼来喊苏加庆做手术。不过他们在医院从不闲聊天,心里总要绷着根弦。苏加庆说他更看重夫妻间心灵的沟通,不喜欢口头表达。苏加庆1979年生人,杜丹是1985年的,苏加庆比她大6岁,平时像哥哥。苏加庆因为经常要做手术,杜丹怕影响他的心情,虽然也有抱怨,却不大敢吵架,很多压力她就自己承受了。夫妻俩平时很少交流医学或者工作上的事情。苏加庆说这次共同的经历,让他们多了些谈资。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参加重大的活动,也圆了他自己的一个夙愿:汶川大地震时他因为执行别的任务没有参加。少了这种经历,他感觉自己的军旅生涯就缺少了应有的底色。手术虽然没什么两样,但在灾区感觉就是在战场,病人的生命通过他的手得以挽救,让他很有成就感。

  杜丹为人正直,也很能干,家庭、孩子都是她操劳,对父母也特别孝顺。但她经常抱怨苏加庆太死板,缺少浪漫情调。苏加庆说,这个老婆饼,他是当着别人的面亲自喂她吃的,不知道算不算浪漫情调,但对他而言,已经是破天荒了。不过他懂她的眼神,医生嘛,尤其是外科医生,平时都带着帽子、口罩,全身暴露在外的就只有眼睛,所以,大多数交流都靠眼神,最容易交流的也是眼神。医生和病人之间也要交流眼神啊。通过病人的眼神,能感受到他对你的信任和依赖,医生也能用眼神传递给病人信心和承诺。苏加庆说,杜丹吃老婆饼时的眼神让他感觉意味深长。

  苏加庆说,不能再聊了,明天他要值通宵,这会儿他得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去了。这时,杜丹整理好手术室和休克室,提着东西从我们面前走过,看见我们在聊天,他们依然没有说话,彼此点了点头。忙于低头记录的我,无法捕捉那一瞬间他们彼此望向对方的眼神,但我分明知道,那眼神里饱含了默契,那是一种安心,是一种慰藉,是一种鼓励和相依。

  苏加庆走了,我目送着他宽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夜深了,芦山县城里下起了小雨。我希望,苏加庆、杜丹夫妇和他们的同事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他们太需要好好地休息了,毕竟这场与生命的赛跑还远远没有结束……

  本版标题书法:郝湛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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