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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田:陈独秀书法的“孤”与“不孤”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19日17:12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瑞田

 

 

  陈独秀《题刘海粟古松图》一诗在读书人中间流行一阵子:“黄山孤山,不孤而孤,孤而不孤。孤与不孤,各有其境,各有其图。”

  讨论陈独秀书法,在这首即兴题诗中参悟到许多东西。陈独秀面对的是刘海粟的画作,其实,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

  陈独秀在中国历史中的短长和深浅,不是这篇文章所要关注的。但有一点清楚不过,他的命运与他写给刘海粟的题诗十分契合,与他的书法也遥相辉映。可见,陈独秀的一生凸显文人本色。

  通过陈独秀的书法,我们嗅到了历史的沉香。一、他是旧学熏陶出来的革命家,诗教书学,伴随他的一生;二、他对书法有深入的体察,书法的风格,书写的技巧,他都有过发言,其中的一些观点,在书法史中熠熠闪光。

  对书法,陈独秀没有懈怠,其传记,记载了他与妻妹高君曼私奔的故事,那是1910年,两个人反叛礼教,携手往杭州居住,1911年结婚。恰是在这段年月,他与沈士远、沈尹默、马一浮相识,谈诗论书几成常态,陈独秀还“总要每天写几张《说文》上篆字,始终如一。比我们哪一个人都有恒心些”(马一浮语)。

  在杭州,陈独秀与沈尹默相识。沈尹默在《书法漫谈》一文里记载了他与陈独秀的书法缘:“25岁左右回到杭州,遇见了一个姓陈的朋友,他第一面和我交谈,开口便这样说:我昨天在刘三那里,看见了你一首诗,诗很好,但是字其俗在骨。我初听了,实在有些刺耳,继而细想一想,他的话很有理由,我是受过了黄自元的毒,再沾染上一点仇老的习气,那时,自己既不善于悬腕,又喜欢用长锋羊毫,更显得拖拖沓沓地不受看。陈姓朋友所说的是药石之言,我非常感激他。就在那个时候,立志要改正以往的种种错误,先从执笔改起,每天清早起来,就指实掌虚,掌竖腕平,肘腕并起的执着笔,用方尺大的毛边纸,临写汉碑,每纸写一个大字,用淡墨写,一张一张地丢在地上,写完一百张,下面的纸已经干透了,再拿起来临写四个字,以后再随便在这写过的纸上练习行草,如是不间断两年多。两三年后,又开始专心临写六朝碑版,兼临晋唐两宋元明家精品,前后凡十数年挥毫不磋,直至写出的字俗气脱尽,气骨挺立。”

  陈独秀反对俗气。在他看来,书法审美,俗即“不孤”,不俗则“孤”,所谓的“气骨挺立”。

  辛亥革命前后,陈独秀对书法的研习,有文化的要求和学术的准备。他临写了许多篆隶名碑,对“石鼓”、“二袁”有独特的理解。1932年,陈独秀为友人写了一副篆书对联:“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较好体现了陈独秀对篆书的深入理解。清人陈炼在《印言》中说:“大凡伶俐之人,不善交错而善明净。交错者,为山中有树,树中有山,错乱成章,自有妙处,此须得老手乘以高情;若明净则不然,阶前花草,置放有常,池上游鱼,个个可数,若少间以异物,便不成观。”从这样的视角看陈独秀的篆书,我们的感受是深刻的。“行无·身处”篆书联,字势灵动,不受原拓束缚,用笔沉实、平正、老辣、凝练,对接了中国篆书的骨架和灵魂,表达了作者尊古崇法的创作态度,无疑是书法理性主义者的自觉追索。

  古厚、苍拙,是陈独秀书法的文化基调。因此,陈独秀的书法作品,克服了他极力反对的“其俗在骨”的浅媚、流畅,以他对传统艺术的认知,展现了他的情感书写、个性书写和复古书写。在政治上,他领域标新,在书法创作上,他稳健前行,“不孤而孤,孤而不孤”。

  考察陈独秀的书法创作,极其艰难。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他的人生和他的书法一样,处在矛盾和悖论之中。不过,他与沈尹默的交往,与台静农的友谊,让他在不经意间,给民国的书法理论提供了重要的艺术思想资源。

  陈独秀有篆隶的功底,这是陈独秀作为书法家的重要基础。同时他的行草书也具有浓郁的魏晋遗韵,遒劲、恢弘,达观、飘逸,富含文人书法的精神品质。

  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整理编辑的《近代文哲学人论著丛刊》,其第六种《台静农先生珍藏书扎(一)》,收陈独秀致台静农手札102通,又陈氏手书诗文稿及书艺等一卷。无疑,这是研究陈独秀书法的资源库,也是陈独秀书法创作的集大成。其中一通手札谈到书法,又涉及对沈尹默的评价。此时,与当年批评沈尹默书法“其俗在骨”的时候有30年的遥远距离,陈独秀作为中共领袖,经历了人生无数的磨难,提及书法,依旧坚持当年的立场,似乎政治风雨并没有淋到他的头上。以此可以看到陈独秀的定力。

  “静农兄:十日手示敬悉,馆中谅无意将拙稿付印,弟已不作此想矣……尹默字素来工力甚深,非眼前朋友所可及,然其字外无字,视卅年前无大异也。存世二王字,献之数种近真,羲之字多为米南宫临本,神韵犹在欧褚所临兰亭之下,即刻意学之,字品终在唐贤以下也。尊见以为如何?此祝,健康。弟独秀四月十六日”

  从“其俗在骨”,到“字外无字”,显然,陈独秀对沈尹默书法评价近于苛刻了。我们不谈沈尹默书法的本质意义,也不谈沈尹默书法是否如陈独秀所言“字外无字”,重要性在于,陈独秀的书法美学观与他的人生信仰、人格构建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

  首先,陈独秀反对庸俗气的书法。庸俗即意味着肤浅,肤浅即意味着审美价值的薄弱。对艺术而言,宏大、深邃、中和、风华的性质与气象,才能搏动人的心弦,才能让人感动,才具有永恒的艺术价值和久远的审美意义。

  第二,陈独秀强调个性。学习书法,需要保持对古人的尊崇,但不能泥古不化,做冬烘先生。作为一个时代的文化旗手,陈独秀对艺术有着历史性的把握,为此,他坦言“存世二王字,献之数种近真,羲之字多为米南宫临本,神韵犹在欧褚所临兰亭之下,即刻意学之,字品终在唐贤以下也”。怎么办,学到古人的真髓,要有创新精神和个性表达。

  第三,强调书法的人格化。“字外无字”中所提到的两个“字”,有着不同的含义,前者指的是文字,后者指的是学养、操守、人格。尽管沈尹默的书法“工力甚深”,因其“字外无字”而显得苍白、浅陋。

  陈独秀的书法判断对现实有启发。当代书坛,“工力甚深”者不乏其人,甚至某些“十日一笔,月数丸墨”者,狂躁自己超越了古人,也不至书法之佳境也。“字外有字”,是书法的高境界,是书法技近于道的过程,是书法家的内心孤独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人格实现。(张瑞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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