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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耀民:我想表现的不是历史,而是现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19日13:40 来源:文学报  金莹

  新作《志摩归去》即将在沪上演

  赵耀民:我想表现的不是历史,而是现实

 赵耀民 赵耀民
  

  在上海话剧界,赵耀民可说是一块“金字招牌”:他师从喜剧大师陈白尘,毕业作品、话剧《天才与疯子》获第二届“上海青年文学奖”影视文学奖;30岁时他已成为国家一级编剧,并连续两年分别以《午夜心情》和《歌星与猩猩》荣膺“曹禺戏剧文学奖”。此外,《原罪》《闹钟》《本世纪最后的梦想》《良辰美景》《长恨歌》等一系列作品都获得学界和观众的好评。学者丁罗男曾说:“赵耀民是当代中国剧坛上少数真正能够超越‘题材’而追求主题的‘普遍性意蕴’的剧作家之一。”

  近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将推出他的新作《志摩归去》。这部以诗人徐志摩坠机死亡事件为背景的五幕话剧,在赵耀民的笔下自然不会是简单讲述一桩就事论事、人所共知的“诗人之死”:“我的创作意图就是要把一直蒙在徐志摩以及他周围几位女性身上的 ‘浪漫面纱’ 撕开了写,把‘小资神话’ 戳穿了写,揭开历史人物真实、沉重、带点残酷的一面。喜剧是残酷的。”赵耀民这样说。

  诗人之死,是一种“不如归去”的“逍遥游”

  记者:是什么样的契机,使您对诗人徐志摩产生了兴趣,并将之写作成一部五幕话剧?

  赵耀民:我写徐志摩,起因是2008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制作人王德顺先生找到我,告诉我他们想请王志文来演话剧,据他说,他们问王志文想演什么人物,王志文说他想演两个人物:杜月笙,徐志摩。王德顺先生问我,杜月笙就算了,你能不能写个徐志摩?我说,杜月笙多有意思啊,不过徐志摩也挺好。

  答应下来后,我在2009年写了一个只有徐志摩和林徽因两个人物的戏,叫《记得也好,最好忘掉》,王志文看了剧本表示认可,他、制作方和我,几个人专门在一个会所里谈了一次,很融洽的样子。之后我就回加拿大去了。后来就没消息了。再后来接到王德顺先生的电话,希望我把剧本修改一下,但没说具体修改意见。这让我很难办,无从下手,只好拖着。但王德顺先生一直坚持,再三敦促,不过依然没有具体意见。现在看来真的要感谢他,如果没有他的坚持和敦促,我早就放弃了。为了应对他,我只好把剧本到处给人看,想听意见,找到修改的方向。终于,中国话剧史论家丁罗男教授给了我一个毁灭性的意见:“你这个剧本就事论事,不过是把大家都知道的徐、林的情感故事又说了一遍,没什么意思。”他这话是在饭桌上吃喝闲聊时轻轻说的,可对我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顿时也觉得没意思起来,连再看一遍剧本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了,遑论修改。而那边厢,王德顺先生又不依不饶,不惜电话越洋追踪,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那我就重写一个。”王德顺先生仁慈,为我着想,说:“重写你吃亏了,就小改改吧。”我说:“小改我不知道怎么改,就让我重写一个吧,就算为自己写。”

  这样就到了2010年,我写了《志摩之死》。后来,这个剧本在2010年获上海文化发展基金资助,2011年发表于北京 《新剧本》,2012年获曹禺戏剧奖提名。现在改名《志摩归去》。

  记者:徐志摩一生有众多可供言说的片段,您何以以他的死亡为契机,来对这一人物进行书写?

  赵耀民:从资料方面来说,对我帮助最大的是两本书,一本是浙江文艺出版社的《徐志摩诗集》,另一本是韩石山先生著的《徐志摩传》。以此为据点,再发散开去接触更多的资料,还数次去徐志摩的故乡海宁,感受所剩寥寥也许面目全非的诗人故迹。

  我是坐在新修的徐志摩之墓前获得推翻第一个剧本,重写第二个剧本的灵感的。徘徊于他的墓前,看看周围招商引资的新貌(标志性口号是:“欢迎来到浪漫诗人的故乡投资!”),再想想当年他遇难前那几年的生活境遇,一个问号油然而生:要是没有那次飞机失事,要是他活到寿终正寝,他后来会怎样?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不会定格在如今人们心目中的所谓“浪漫诗人”。

  记者:在这部戏中,徐志摩的“死”并不是以他肉体意义上的“死”来最终界定的。这部戏通过各方人士对“诗人之死”的反应,反映出诗人生前身后的精神困境。这或许是那个时代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您是如何演绎,将一瞬间的死亡变成一部浓墨重彩的五幕话剧?

  赵耀民:这里我不妨完整地“剧透”一下:上个世纪一二十年代,古老的中国吹入了清新的风,新知识、新文化、新思想处处萌动,激荡着胸怀大志的年轻才俊们的心。头顶诗人桂冠的徐志摩留英归来,春风得意。他热情倡导社会改良的政治理想,身体力行新文学尤其新诗的拓荒创作。他“单纯地追求美”的理想,在厚重的现实面前显得一厢情愿;他多情率真的个性,在俗世的混浊演绎下也往往演变成一幕幕“通俗喜剧”。他陷入了创作、情感和财务的危机,渐趋颓废。正当他想以启动搁置已久的“乡村建设计划”来重振精神,从泥淖中挣扎出来时,报上刊登了他死于飞机失事的消息。突如其来的噩耗,随之而来的挚友们充满溢美之词的悼文,以及家乡隆重的葬礼,使他不知所措;而身边伴侣的沉沦,精神恋人的变心,同人间的龃龉,以及不能复归的故里,又让他无以所终。荒谬而又真实的境遇宣告了他的死亡。

  但我在剧终还是表达了理想和希望,希望诗人的灵魂因此而得以救赎和解脱,正如徐志摩在他最后的诗《云游》中所吟诵的:“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在天的哪方和地的哪角,你的愉快是无阻拦的逍遥。”我希望那是一种“不如归去”的“逍遥游”。

  “浪漫已死就是理想已死”

  记者:对于徐志摩,大多数读者都是对他的诗歌以及爱情婚姻感兴趣,对诗人的理解或许会失于片面化。这部戏里,您有提及徐志摩诗人之外的另一面,比如他的乡村建设计划。而《志摩归去》不仅仅写了诗人的死亡,还写出了诗意的死亡。包括一场虚构的徐志摩出售财物时的讨价还价,胡适、林徽因、凌叔华等围绕八宝箱展开的对话和行动,都与一般读者所认为的浪漫有所区别,浪漫的诗句陷在人与人之间真实的推诿、隐瞒等等“不浪漫”的情绪中。为何要在一个被认定为最浪漫的诗人的死亡之上,强调出其不浪漫。您在创作时是如何考虑的?

  赵耀民:老实说,徐志摩是个受小资观众欢迎的创作题材,电视剧《人间四月天》的成功似乎加固了这个印象。对此我没有意见。我自以为是的策略是:让小资们冲着这个题材走进剧场,而当他们走出剧场时,我希望已经颠覆了他们心目中原先的徐志摩。我的创作意图就是要把一直蒙在徐志摩以及他周围几位女性身上的“浪漫面纱”撕开了写,把“小资神话”戳穿了写,揭开历史人物真实、沉重、带点残酷的一面。喜剧是残酷的。

  这个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物传记剧,它讲的是主人公遇难后的故事,因此是荒诞的; 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戏说,而是仔细根据史料,去探究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因此也是严肃的。它是喜剧,它表达的主题却是悲剧性的。它意在揭示诗人之死的偶然事件背后的必然性:诗魂已失———在一种毫无诗意的生存状态下,在真相被渐渐撕开的一片狼藉中,诗人的消遁。除了徐志摩,我还从一些侧面刻画了胡适、林徽因、凌叔华、陆小曼等人的形象。

  记者:以一件大众大致了解的公共事件为背景的写作,其实并不容易。对您而言,创作这部作品中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赵耀民:我的创作过程其实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就是:就事论事没意思,要找到作者自己的视角、思考和生命体验。

  对我来说,写戏的兴奋点在人物,没有激发我想象、思考和情感的人物就没有戏。徐志摩是真人,但还不是我的“戏剧人物”,尽管他的事迹颇有戏剧性,但如果我不能挖掘出那些戏剧性事件背后的含义,并把这些含义按我自己的意图凝聚成一部戏的戏核,那么这些事件就会变得如丁罗男老师所说的“没什么意思”。对文艺作品来说,没作者自己的意思就等于没什么意思。不管现在的剧本实现了多少,也不管观众将来在演出中看到了什么,我想表达的其实很简单:“浪漫诗人”并非死于空难,而是死于浪漫已死,诗意已死。徐志摩的浪漫远不止是爱情的浪漫,还包括了政治的浪漫、文化的浪漫、社会改良的浪漫。浪漫即理想,浪漫已死就是理想已死。我真正想表现的不是历史,而是现实。

  记者:在2009年的一个访谈中,您提到:剔除那些因约稿而写的东西,其他作品都是您年龄和生活经历的“精神自传”。从《红马》到《原罪》算第一阶段,比较激愤和骚动;从《午夜心情》到《良辰美景》是第二阶段,感伤又夹杂着玩世不恭。这次的《志摩归去》又有着怎样的精神属性?

  赵耀民:如前所说,这个戏从起因上讲,也是约稿的,而且是命题的。只是我算不上合格的职业编剧,写东西一定要自己先相信了才能写,一定要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放进去了才能写得让自己满意。这有点像演员,要把自己化身为角色,在自己身上建立起人物来才能演好这个人物。

  我当然不能说我写的徐志摩就是我自己,但如果这个“徐志摩”身上压根儿就没有我自己的一点点影子,那我也是写不出来的。而如果它确实有一点自我的影子,那它就必然含有我对于现实的态度,因为我是现实中人。至于它的精神属性,激愤倒不明显,骚动还有点;感伤嘛,也就是点小感伤;玩世不恭?那是装的。在这个剧本里我更想秀的,是冷静,还是冷静。这可能是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太好的缘故吧。总之,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写出安静、大气的作品,好笑的是,结果一直很闹。

  “每个人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

  记者:对于当下的剧作家来说,剧本创作的最难处在哪?您对自己的创作又有着怎样的要求?

  赵耀民:最近正好看了两台话剧:《蒋公的面子》和《21克拉》。每个人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我要求自己能写出像《蒋公的面子》这样的戏。

  记者:您近几年的工作生活状况如何?听说您现在是在加拿大和上海两地奔波。在加拿大时,您可有从事相关的戏剧创作?您看到国外戏剧环境,可有能引起国内戏剧人思考和反省之处?

  赵耀民:我确实也加入了所谓“空中飞人”的队伍,但所幸飞得不多,一年也就一两次。和徐志摩的“想飞”不同,我其实是不想飞的。无论在上海还是在温哥华,我都喜欢宅在屋里,是资深宅男,巨蟹座没办法,爬到哪里都在壳里。但我很喜欢旅游,已经横穿了加拿大。在加拿大,我只是个乡下人,没有也不可能从事与戏剧相关的工作,事实上我不从事任何工作。我的工作都在国内,只不过大部分都可以在温哥华的家里做而已。不工作的时候我就做家务,学英语,读书看片,胡思乱想。也去剧场看戏或看电影,是为了带动或满足女儿的兴趣。早些年我还有妄念,想经常去纽约或伦敦,巴黎或柏林,爱丁堡或莫斯科看戏,一年去个五六次,因为难以实现,这些年也就渐渐淡了,断念了。读读剧本也很好。有时候觉得,想象着自己去实现,比实现了自己的想象更引人入胜,就像横穿加拿大。这当然有些阿Q,不过也没办法。

  我实在回答不出“看到国外的戏剧环境,可有能引起国内戏剧人思考和反省之处”的问题。不过,即使我看到很少,我也常在反省:什么是“国情”?什么叫“中国特色”?最大的感受说出来恐怕也不新鲜:我们的戏剧艺术,无论是其普及的程度,还是其市场的规模,更不论其艺术的高度(这三者是有因果关系的),都与那些发达国家不可同日而语,这需要几代人去努力,需要从根本上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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