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平民主义的桃花

　　单就从颜色上来欣赏，我就非常喜欢桃花的清丽。桃花的清，是在早春的空气里洗过的。抬头望，天空和花，碧色清清。

　　《小桃红》这样的曲调，是适宜在桃园这样地方唱的：“碧湖湖上采芙蓉，人影随波动，凉露沾衣翠绡重……”这样唱时，园子里花树摇曳，桃朵灼灼。

　　李渔《闲情偶记》说，名贵的深宅大院里，没有桃树的踪影。桃树在乡野，在篱笆墙的农舍，想看桃花的人，要骑驴到郊外去，就像武陵人偶入桃花源，才能找到那种乐趣。

　　桃花确实与平民的生活有关。乡下女孩子，有的叫春桃、有的叫小桃、有的叫桃花……一树桃花兀自开。20年前，我到堂哥插队的农场去，乡下没有好玩的地方，堂哥领我到桃园游逛，像两只猴子，围着一群桃树，爬上蹿下，搔首弄姿。

　　粉红或浅玫红的桃花，是桃树的序曲，桃子是主题——

　　初夏，一树碧澄澄的桃子，缀挂枝头。我在桃园，看到那么多的桃，匍匐在层层密密的枝桠间，随手摘一颗，摊在掌心，温润敦实。

　　桃子的青，先是那种玛瑙绿经过稀释过的，淡淡的青，在枝头有一点红，腮红，邻家16岁女儿的小桃红。

　　桃子上市的季节，不时看到路边有憨厚的农人。他们或坐或蹲，守候着一篮子圆滚滚、毛茸茸的桃子。我喜欢买那种还带着些许枝叶，上面沾着露珠的桃子——那是乡野的脐带，它们刚刚从一棵树上走到城里。

　　桃子熟了，贩夫走卒，妇翁竖子，谁都可以手执一枚桃子，走在阳光灿烂的光阴河岸，不遮不挡，边走边吃。

　　吃桃子不需要身份和门坎。桃树长得也低，即使是小孩子，跳一跳，伸一伸手也能够到。

　　桃子很真实，一年就这么来过一次。桃子摘下了，桃树将要沉寂一年。等到第二年，桃树开花，挂果了，你又可以吃到桃子了。

　　每年到了桃花盛开的季节，我总会这样提醒自己，你每天再忙，别忘了看桃花。因为错过了这个季节，就看不到桃花了。与桃花擦肩而过，一等就要到来年，那是你生命中想补也补不回来的良辰美景。

　　当然，也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有一次，在婺源的梯田上，我一回头，就看到一树桃花，欢愉地在山间开放。

　　吃桃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吃与不吃，都很随便。吃过桃子，一枚果核留在手心。

　　一枚果核可以做什么？在明代有一个名叫王叔远的人，把一枚桃仁刻成一叶小舟。在想象的船上，坐着喝酒的文人，围着瓦炉烹茶的童子。

　　小时候，我常做这样的梦，以为把吃剩下的果核，埋在自家门前的泥地里，第二年会开花，长出一棵小桃树——终没有结出臆想中的“桃子”。

　　我喜欢乡间桃园那样清静的地方。我想，哪一天偶得空闲，就找那个果农在桃园里喝酒。桃园的酒桌当然没有主次之分，众人平起平坐。桃园里，光影幢幢，花叶正谢，落英缤纷……花瓣落在溪流里，就叫桃花春水。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赏景，有桃花掩映的地方，再荒僻简陋，也变得异常美丽。

　　在中国的许多地方，你都有可能邂逅到一棵桃花。有一年暮春，在成都杜甫草堂院子内，我看到一只鸟蹲在小桃树上啁啾，树上已结出毛绒、涩嫩的青果。我看着桃，桃看着我，我们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有了小绒桃，就看不到桃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