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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滁州记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17日14:26 来源:文汇报 苏北

  1980年我考进银行时才十八岁,第二年春天我们就集中到滁州进行为期一百天的新学员培训。滁州,可以说是我生命中离开家的第一站,也是我有生以来去的心目中第一个大城市,有火车。

  我们在滁州正是春天。滁州到处是春的气息,印象深的是南湖,下雨天,湖中心砸起无数丁字形的水泡,湖岸的垂柳新绿含烟,潮气十足,真个是烟雨迷蒙。

  在滁州,每天听火车汽笛的声音。听着火车的嘶鸣,再能看到它喷出的白雾,我们相当兴奋,仿佛是《资本论》中“工业革命的景象”。这只是个比喻,就是繁荣的意思。火车拉着木材,拉着煤,停在滁州的市内中转的铁轨上。我们跨过铁轨,有时还得从两截车皮的缝隙爬过去,推自行车的将车倒下从接头处钻过去。这一切都得在煤屑飞舞中、汽笛声声中去完成才有味道。我们的心相当年轻,我们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好感。

  也是与滁州有缘,两年后我又来到了滁州,开始了三年的电大生活。你可别小瞧了它,通过这个三年的专业学习,我们就从一个高中生,变成了一个有专门知识的人了。

  在滁州,我还认识了许多老师、文友。给我们上写作课的王许林老师,他是杜甫研究专家,而他的身上,在我看来,更多的是李白气息。他好酒,为人不修边幅,上课吟哦李杜的诗,如痴如醉,仿佛酒疯子刘伶再世。文友之多就更无须多说。原来我在半塔古镇学习创作,基本上是孤军作战。到了滁州,没想有那么多的人喜欢文学,有诗人、有小说家。往来较多的,有写诗的杨卫东、顾玉龙和川河,写小说的李洪彬。有一个阶段,我们更是形影不离。记得川河那时已在冰箱厂工作,他在车站路上有一间几个平方米的宿舍。房里有床一、电炉一,常常乱得像“狗窝”一样,在我们看来却是十分的温暖。他的宿舍永远只是象征性地锁一下,我们可以随时光顾,只要将锁轻轻一拔,门就自然开了。我们在里面或喝茶,或聊天,或睡觉。在当时,能有这样一个私密的空间,是十分珍贵的。川河就在这里写诗,诗歌发表了,居然引来了一个遥远的佳木斯姑娘。姑娘来到这几平方米的小屋,为川河洗衣做饭(劈柴喂马)、阅读诗歌,竟毫无怨言,反欢天喜地。

  高产散文诗作家顾玉龙,那时他的作品已满天飞,有时一天都会有几张稿费单。他家住在肉联厂的院内,在肉联厂西北角的一片杂乱的平房里。我记得他家在房后的小院子中,临时搭了个小厦子,他在屋中两墙之间斜拉了一根铁丝,写好作品就挂在铁丝上,随时吟诵修改。他家里的姊妹特别多,似乎有七八个,都才是半大的人。他的妈妈非常白,抽烟。家里的鸡、鸭和狗,都散养。我在他家吃过几次饭,每次吃饭,桌子下面的腿都特别多,而且白,晃眼得很,对我那样的一个年纪,简直是无情的摧残。鸡、鸭和狗,在桌下乱窜。家在肉联厂,近水楼台,便宜的猪肺猪肚不愁,于是桌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引得狗吠鸡跳。姊妹们都吃得油光水亮,一个个已有了少女的模样,小脸通红,身子开始鼓鼓饱饱,而且一个个开始鸡争鸭斗,互不买账的样子,每人都有自己的一条心,有些过分地彰显少女时期的反叛和不羁。这样的一个家庭,不产生文学才怪呢!

  我对滁州夏日的记忆尤为强烈。夏日的毒日头下,有时为了买一本文学杂志,在中午十二点,踩着滚热烫人的大地和顶上炎烈的日头狂走,去一个叫邮局书报门市部的地方。书报门市部在一个十字路口,门朝东,有蛮高的台阶,它的斜对面就是滁州新华书店,再走过另一条街区,向北,走几百米的样子,就是《滁州报》社。这些,都是与我的写作有关的地方,也是一个少年向往和神圣的所在。我不记得有过多少回流连在那草绿色的门楣之下。一旦一本杂志通知我在某一期会有自己的文字,还没有到某月的月头,我就有意无意溜达到那里,探头张望,希望杂志能提早印出。可每每遇到这样的事情(其实不多),杂志总是迟迟不来,仿佛是有意和自己过不去,于是一颗心像在油锅中煎着,跑了不知几十趟白腿,却绝无厌烦。

  待若某天,眼睛轻轻一瞄,忽然见新杂志悄然躺在了书架上,反一扫急切的心情,并不大声喧哗,仿若那样便会吓走它似的;又仿佛猎物已在手中,十分平静,轻轻走上去,对服务员说,把那本杂志拿给我看看。——接过杂志,轻轻打开目录,见自己的名字静静地排在杂志的某一行,于是长长舒一口气——这一次终于还是逮住了:印在了上面,编辑你也永无反悔的余地了!先买上一本,直接就蹲在门市的某个地方——门口的台阶,或者路边的树下。管它人来人往,管它车水马龙,自己完全沉浸进去,读下去,直至读完,长舒一口气,仿佛一个饥汉终于吃饱,这时可以静一静了。于是折返门市,再要两本同期的杂志,满足地(是不是有点自负地?)扬长而去。

  这样的事情在现在看来几乎痴狂,而在文学极为繁荣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真是太平常不过。对于文学的心情,用恋爱比喻吧,却要比恋爱持久得多。

  我的滁州生活,还在耳中灌满浓浓的、特殊的滁州口音。那是一种特别的地域口音,与我家乡天长相去甚远。我们县的口音,往往会被滁州人嘲笑,觉得不大气,有娘娘腔。滁州人总的来说,侉,直,干脆,心胸开阔,为人仗义。但也有缺陷,好冲动,也霸蛮,粗暴。记得有一年,大白天在街头上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原因说来可叹,就是几个城里少年,为挑衅农村来卖西瓜农民,农民反驳了几句,游荡的少年觉得在同伴面前失去了面子,竟然一怒之下用西瓜刀刺死了瓜农。事后在法庭上,论及作案动机,少年竟然说,我只是看他不顺眼,长得不顺眼,才杀了他。这是一个极端的案例。但在我二十三岁的记忆里,是难以抹去的。

  滁州,这个让欧阳修留下《醉翁亭记》的古城,这个京沪线上煤屑飞舞已有百年历史车站(小站)的重要枢纽,这个有林木翳日的琅琊山下的小城,留下我太多的青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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