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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写作是一种自我的修行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17日08:54 来源:中国作家网 行 超
  

  熟识张楚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简单而单纯的阳 光大男孩。他喜欢喝酒,在酒桌上,他总是面面俱到地照顾每个人,甚至被朋友们戏称为“酒司令”;如果有朋友去唐山,他定会备一桌好酒好菜,等着与你神侃一 番。他没什么功利心,从刚开始写作到现在,他只把写作当成爱好,绝非名利之场、谋生之道。在生活中,他是公务员张小伟,也是一个11岁孩子的父亲。他生活 在一个叫倴城的小镇,他的小说中尽是这些平凡而跃动着的生命。

  然而张楚的文学世界却是如此复杂。若不是亲 眼所见,我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外表粗犷奔放的八尺男儿,正是写下《曲别针》《细嗓门》《梁夏》等作品中那些细腻文字的作者。在他的小说中,既有沉滞的现 实,又有飞扬的想象;既有压抑的氛围,又有抒情的温暖;既有令人疑惑的先锋,又有发人深思的写实。

  如今,这个阳光大男孩已年近不惑,他的写作也已经走过十余年的路程,在这十余年中,他的文字与生活经历了什么变化?他对文学有什么独特认识?让我们听张楚慢慢道来——

  文学是一种信仰

  记  者:你并不是文学专业毕业的,你的本职工作又是一名小镇的公务员。出道至今十几年来,你始终没有放弃小城镇的工作和生活,另一方面也始终保持着旺盛的写作热情,每年都有高水准作品问世。琐碎而平庸的工作难道不会制约你的写作欲吗?你是如何处理这两者的关系的?

  张  楚:说实话,庸常生活确实会让人变得懒散,深陷泥潭而浑然不觉并怡然自得。我总是对我的生活本身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总是幻想某天会逃离这里并继续深深地 厌恶这里。可是我知道,其实我骨子里是热爱现在的生活的。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个人的影子再也离不开这个人。平时我会通过阅读、散步、结交新 友、旅行、看美剧来保持我对日常生活的新鲜感。

  记  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文学产生兴趣的?

  张  楚:小时候其实很怕写作文。有一次我们学完鲁迅踢“鬼”的故事,老师让我们写一篇读后感。我不会写,就去问我妈。我妈教我,你就说你跟你弟弟去看电影,半 路上看到个黑糊糊的东西在动,你们以为是鬼,很害怕,这时来了解放军叔叔,拿手电筒一照,原来那是从部队养猪场跑出来的猪,所以,世界上并没有鬼。我就照 我妈说的写了篇作文,交给老师后居然得到了表扬。从此以后我就觉得,写作文也不是很难。当然这只是外因,真正的内因还是跟性格有关系。

  记  者:可你大学并没有学中文专业,怎么后来开始写小说了?

  张  楚:我大学的专业是财务会计,可我不务正业,整天闷头写小说。那时候知道《收获》杂志很有名,于是写完小说就投给《收获》,投了几个月也没有回信,自己心 里很着急,怎么还不发表啊。那时候就是无知者无畏,不知道《收获》是最好的文学杂志之一,发表一篇小说其实那么难。后来《收获》编辑给我回了封退稿信,鼓 励我多读多写。那是1995年。

  上班后我最早在一个税务所工作,工作不是很忙,也单身,没有太多的事,值班时间就写小说,写完就投稿。都是手写稿,写完后把厚厚的一沓纸给杂志投过去,3个月之后收到退稿信,就换另一家杂志再投。

  直到2001年我才在《山花》发表了第一篇小说《火车的掌纹》。小说发表之后,我收到了500元稿费,兴奋得不得了,请这个请那个,结果500 元很快花完,自己还搭了200元。2003年,《收获》发表了我的《曲别针》,《人民文学》发表了我的《草莓冰山》。这之后约稿就逐渐多起来了。

  记  者:你是从纯文学期刊中走出来的作家,我注意到,“70后”作家中还有些人跟你走的是相反的路子,比如蒋一谈、阿乙,他们是先出个人小说选集,得到读者和 媒体的认可,然后才进入主流文学的视野的。你作品的传播方式可以让你一方面很快地进入主流文学的视野,得到主流文学的认可,但另一方面,也会在无形中制约 你的读者数量。有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张  楚:蒋一谈、阿乙的短篇小说出版方式跟欧美作家几乎是一致的。欧美很多作家都是就某一主题写一系列短篇,由出版商直接出版,事先并不在杂志上发表。比如詹 姆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安妮·普鲁的《近距离:怀俄明故事》,克莱尔·吉根的《南极》,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种孤独》……但大部分国内作家还是首先 从纯文学期刊起步,先发表再结集。在当下出一本短篇小说集太难了。像蒋一谈、阿乙那样一出道就直接出版短篇小说集并且获得美誉度,全中国估计没几个。大多 数还是期刊作家。

  现在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所有东西都在朝娱乐化方向发展,包括文学、政治。影视、网络小说的介入,令纯文学读者越来越缺失,造成很多作家像古 代练功夫的人一样,虽然身怀绝技却少有人知道。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坚持练文学的“功夫”,主要取决于作家的心态。如果你觉得文学就是一个业余爱好,是自己精 神生活的一部分,是你和这个世界沟通的一种渠道,那么作品的销量大小就成了伪命题。对我个人来说,文学是一种信仰,是一种宗教。一个基督徒虽然没有见过上 帝,没有跟上帝说过话、聊过天,上帝也从来没有帮他解决过任何现实的问题,但他却一直都相信上帝的存在。文学对我也是这样,文学就是我的上帝,我对它的膜 拜、崇敬之心始终没有改变。我打开自己的内心世界面对它,得到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宁静和满足,这对我来说已弥足珍贵,不需要再有什么奢望了。

  记  者:你把文学当作一种信仰,没什么其他的功利目的,这种想法现在并不多见了。这也许跟你生活在小镇,受外在诱惑较少有关系?

  张  楚:其实现在很多作家跟我的心态差不多。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有一个信仰是件很幸福的事。小镇生活对我肯定有影响,在这里我不太会受到城市浮躁心态的影响, 自己内心坚持的东西会更持久、更坚定。如果生活在都市,身边的朋友们成天在写剧本,写一集赚两三万,写一部收入上百万,可能多多少少也会受到诱惑。在我的 生活中这种诱惑很少,我只是一个小公务员,接触到的也都是普通人,这些普通人在镇上生老病死,一辈子都遵循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人生信条。我在他们身上看到 了光,这种亮度可以照亮我的眼睛,让我即便在黑夜里也能走自己的路。

  记  者:小镇上会不会有人觉得你是个异类?

  张  楚:也没有。在县城里,尤其是上岁数的人,他们很尊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但在小镇时间长了,我会觉得很闷,会希望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虽然北京的空气也不是很好,但我总喜欢来这里见见朋友。

  记  者:其实我很佩服你,很多人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之后都会对小城市混乱、庸俗的生活产生厌恶,你成名之后却依旧能够在平凡的小镇环境中保持对这里人和物的爱。

  张  楚:我是个没什么功利心的人,也比较愚钝。认准一个东西,从里面得到快乐,就不计较别的东西。我通过写作与自己的生命达成了一种契约,这很不容易。尤其是 现在,人到中年,会对世界产生一定的疲惫感,幸好有写作一直支撑着我,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仍然葳蕤青翠,明媚安好。

  “桃源”:一种现实

  记  者:小城镇的环境为你的写作提供了一个故事背景,除此之外,这种生活对文学创作还有什么其他影响?同时,这种生活又遮蔽了什么?

  张  楚:在小城镇生活的好处在于,这里像是一个蜘蛛网,密密麻麻、经纬交错。在大街上走一段路会碰上很多熟人,这让我觉得安全、可靠。这种安全感对我来说很重 要。生活在城镇就像生活在水面之下,你身边不断游过一些浮游生物,你跟它们碰撞、接触、纠缠,然后各奔东西。你可以发现,这些所谓的普通人都有自己的内心 世界,他们都有对这个世界的完整认识和行事准则、说话方式。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另一方面,城镇生活会让人思维受限、目光狭隘。但我 觉得,文学是一种自我的修行,从事文学的人需要有苦行僧的勇气。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完全可以通过书籍、网络来认识外面的世界。这个世界发展到什么程度,我 心里一清二楚。文学像挖井,它不是看你挖得多宽,而是看你挖得多深,小镇生活对我观察人性是有好处的。

  记  者:你作品写的都是在小镇或小县城发生的故事,这其实是一个都市和乡村之间的灰色地带,但它们在如今的中国社会中占了很大的比例,也最能体现转型时期的社 会与人的变化。你的作品既不是都市文学,也不是乡土文学,有人说你写的是底层文学,我个人不认同这种观点,我认为你所写的并不是简单的底层人或底层生活, 而是我们每一个普通人所面对的生活。

  张  楚:你说得对,中国现在大部分都是小县城,小县城的变化非常之快,我弟在秦皇岛上班,他如果一年不回家,再回来几乎不认识路了。在市政建设上,这些小县城 已经越来越接近大城市,甚至有些县城跟二三线城市之间看不出什么区别,但是你如果生活在这里就会发现,县城里的人们精神上的贫瘠还是没有改变,城市发展跟 人的精神需求是不合拍的。我写小人物跟我生活的环境有关,因为平时接触的都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人:工人、小公务员、做小生意的商人、种地的农民。话虽然是 这么说,但是哪怕最卑微的人,都有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跟他们接触的时间长了,你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某种高贵的品质,比如善良、诚实、担当,当然他们也有各 种各样的小毛病,比如:斤斤计较、小农意识比较强。了解得深了,就想把他们的精神世界描摹出来。其实小人物一点都不小,他们的精神世界是辽阔的、丰饶的、 厚重的。他们是底层人,他们更是普通人。

  记  者:所以你的小说中会出现为了金钱而冒险的宗建明、追逐物质享受的方雯等等。你小说中的地点名称都是“桃源县”、“桃源镇”,“桃源”两字是否代表你笔下的这些小城镇是一个你想象中理想的生存空间?

  张  楚:这些命名其实没有意义。我并没有奢望把这里塑造成类似苏童的香椿树街、莫言的高密乡那种文学王国。如果我有这种意识,就不会取这么普通的名字,我应该 取一个陌生化的名字,不断地在写作中加固它,慢慢形成一个自己的王国。“桃源”就是随便起的名字,我是个很懒的人,第一次这么写了之后就一直沿用。

  这里当然也不是理想的,它只是一个现实的空间,其实我写的就是发生在我所生活的倴城中的故事。《七根孔雀羽毛》里的谋杀案是我在酒桌上听朋友说 起的。某镇的两个“富二代”,因为父辈矛盾,其中一个人故意把对方的车撞坏,另一个人非常生气,去找了两个杀手,在对方住店时给他打了一针氰化钾,那人就 当场死掉了。杀手中有个18岁的男孩,每晚听到外面车响,都以为是警察来抓他,没多久精神崩溃去警察局自首了。据说这个案件到最后,买凶杀人的没有任何损 失,18岁的杀手被判了刑。我当时就很想写这个故事,但又不想把它仅仅写成一个刑事案件,后来我决定把它镶嵌在宗建明的故事中。宗建明的原型其实是我的一 个哥们儿,我以他的一部分故事为原型,在里面镶嵌了这则新闻。宗建明的想法也很简单,他只是想得到一笔钱,把儿子从离婚的老婆那里要回来。我就想写这种小 县城里卑微的灵魂,他们焦躁不安,甚至有些龌龊,但他们内心却有一个很美好的愿望。

  记  者:你小说中有很多宗建明这样的人,他们为了一个简单的想法而做出许多我们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小说《梁夏》的主人公梁夏,他身上的那股子拗劲儿让我觉得吃惊,你在小说中把这个人物塑造得非常完整。

  张  楚:我也很喜欢这篇小说。它涉及的主题有些特别,一个男人告女人性侵。这其实也是个真实故事。我有个同学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常常接待上访人员。有一次他告 诉我一个故事,说有个男人老来县政府告状,告状的原因很奇怪。男人和他老婆做生意做得比较好,找了个女帮工,女帮工逐渐爱上了男人,就诱惑他,男人拒绝了 她,这使女人反而受伤害了,就四处告状,说他强奸了她,牵走了他家的两头牛。这男的觉得自己受污蔑了,就赶着个驴车到镇里来告状,大家都不相信,觉得这根 本不可能。于是他到县里告,到市里告,甚至到北京告,但始终都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后来这个男人得了自闭症,天天在屋里拉着窗帘不出门,他老婆也跟他离婚 了。可是在小说中,我让那个女人出于内疚不安自杀了。

  记  者:这个结局设计得也很好,让整个事件最终走到了一个无解的死胡同。像梁夏这种执拗的性格,其实在城市人身上越来越少了,城市人比较圆滑,很会处理各种问题。

  张  楚:城市人面对这种事情就无所谓了。乡镇、县城里有很多像梁夏这样的人,他对世界有一个淳朴的认识,他觉得世间自有公道在。他所认为的公道当然只是自己认 为的公道,他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就会不屈不挠地抗争,最后如果这种抗争没有结果,他可能就精神崩溃了。他很少跟这个世界和解。

  生活比技巧更感人

  记  者:你的小说中出现过很多意象,比如羽毛、望远镜、曲别针等。这些意象在小说中往往不是故事核心,只是一条线索或为了营造一种悬念,你是如何构思这些意象的?

  张  楚:你所说的这些意象其实在我写作时只是一种潜意识。比如《曲别针》里的曲别针,有朋友说它隐喻了男主人公精神世界的扭曲。其实我写时并没有这种意识,这 只是一种个人的小嗜好,就像有人喜欢不停摆弄打火机一样。人私底下的一些细微的小习惯、小毛病、特殊喜好,都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镜像。《七根孔雀羽毛》里 的孔雀羽毛,也许没有任何意义,但却是主人公最温暖、最隐秘的东西。人有时就需要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它安静地存在着,跟我们所处的这个庞杂混乱的世界形 成一种美学意义上的反差。当然,你可以说它是精神世界对诗意的一种向往和梳理。不过从精神分析角度来看,这些“意象”确实有助于揭示人物内心和小说主旨。 可我写作时更多时候是“无意识的有意识”。后来有些朋友跟我说,“意象”在我的小说中运用得太多,我很警惕。最近的作品中就很少涉及“意象”了。我不太想 让别人觉得这只是我对技巧的运用。

  记  者:类似意象的大量使用是人们评价你作品先锋性的依据之一。

  张  楚:是的。比如《七根孔雀羽毛》,很多读者问我,这七根孔雀羽毛到底宗建明是怎么拿到的,它象征了什么?小说中有一句话,“有些秘密,除了它是秘密外,什 么也不是。”这句话其实不是我写的,是编辑帮我加进去的,可能他在读的过程中觉得需要有这么一句话进行阐释。我觉得他加得很好,秘密本身并没有意义。

  记  者:这句话确实加得不错。宗建明的七根孔雀羽毛在小说中出现了三次,其实每一次出现都是“无用”的,但就是因为这种“无用”,使得这篇小说呈现出一种悬念或者谜团一般的氛围。

  张  楚:是这样的。不过我最近写的几篇小说都特别实,我特别注意避免这些意义指向。近期将发表一篇小说,叫《在云落》。小说中的县城叫云落,不是桃源县了,讲一个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师来到云落镇后发生的故事。

  记  者:所以你现在是在有意识地转向写实的手法?

  张  楚:我觉得有时候写实的东西会更打动人。前两天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以后你小说中虚的东西要尽量少一点,你还是写《夜是怎样黑下来的》这种小说比较好,这 种七分实中带着三分虚,反而很真诚,如果是七分虚中带着三分实,可能就会不成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反省了自己以前的作品。

  记  者:你作品从先锋转向现实的改变其实很明显,你的早期作品《献给安达的吻》《曲别针》等有很明显的先锋手法,后期小说比较注重完整情节和现实性。这种改变 背后有什么深层原因吗?从2001年发表处女作至今,你的写作经历了十几年时间,这期间你的心态发生了什么变化?

  张  楚:先锋是一种技巧,技巧很好掌握,但现实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没有生活很难编造。作家写作由先锋转向现实其实是一个普遍现象。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往往好 高骛远,喜欢华丽的东西,经历了生活之后会渐渐发现,生活本身是很实在的,不外乎是油、盐、酱、醋,生、老、病、死。随着对生活感受程度的深入,文学观念 肯定会发生改变。青年时期的文字跟老年时期的文字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的文字会随着岁月变得越来越枯燥,这是一个必然过程。像张爱玲,年轻时的文字珠圆玉 润,老年后趋于干枯冷峻。另一方面,我觉得很奇怪,很多国外作家到六七十岁文字还很好,富有激情和想象力。这可能和生活方式、生活环境有关。大部分中国人 的生活是逐渐下坠的,到老时坠到底层,总要仰望天空。但国外作家似乎一直都保持着一种俯视的视角,是不断飞升的。

  我的很多作品都是后青春期写作,包括《长发》《草莓冰山》《关于雪的部分说法》等。青春期的特征是热情、明朗、忧伤,后青春期则因为步入社会后 暂时产生的不安、困惑和迷惘,往往显得沉郁睚眦,对世界的怀疑更强烈,作品也会相应地流露出此类情绪。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结婚生子之后。家庭生活会消除你 身上的躁气,尤其是有了孩子后,内心会逐渐变得绵软、温厚,身为人父的自豪和责任让人在用文字表达世界的时候,多了一份从容和宽容。这可能就是我十几年来 最真实的心态轨迹。

  关于“70后”

  记  者:现在很多人给你贴标签说是“70后”代表作家之一,你如何看待以代际来为作家归类?你对“70后”群体的写作有什么整体印象?

  张  楚:我觉得作家只分为两种:好作家和差作家。几十年、几百年后,谁还会记得你是60年代生人还是80年代生人?这种划分本身并没有意义。不过每个年代的人 在生活方式、成长环境、思维方式等方面会有一定共性,在出版或研究过程中这样划分会使作家、作品比较容易归类。

  我觉得很多“70年代作家”写得非常好,有艺术感觉,又会讲故事。用徐则臣的话来讲,这是一批闷头干活的人,不声张,只是走自己的路,并不在乎 别人怎么说。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我们和前辈们所处的年代不同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娱乐节目和网络还不如现在这样普及,读书的人还是非常之多的。我们 这代人的小说大都发在纯文学杂志上,而纯文学杂志的式微也间接影响到“70后”的影响力。

  另外,“60后”的成名有些要归结于中国第四代、第五代导演。很多轰动一时的电影都是根据小说改编的,比如《芙蓉镇》《红高粱》《活着》《大红 灯笼高高挂》。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中国第六代导演们没有文学情结,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上世纪80年代文学和电影共同扶持、齐头并进的情况不见 了。新一代导演娱乐化倾向比较严重,还没有哪个“70后”的作品被改编成电影并获得持久的影响力。

  记  者:在我看来,“70后”作家最大的共性在于对他们小领域的专注,不像前辈作家触角很多、视野很宽,对很多话题都有涉及。“70后”作家视野窄,但挖得深,比如你的作品就一直专注于写小镇的人和生活。

  张  楚:洪治纲先生在一篇评论中曾经说:“70后”作家要比“60后”作家更关注当下的生活变化,更关注日常生活中那些生命的微妙感受,也更加迷恋反理性意义 的、直觉化的生命书写。我觉得他说出了我们这代人的写作特点。相对于五六十年代生的人来说,我们生命中发生的宏大事件很少。青春期可能就是小马哥、施瓦辛 格、游戏厅、罗大佑,这跟之前的人是有区别的。前辈作家看到的是人的骨骼、皮肤,而我们看到的更多是身体里的毛细血管。

  我觉得自己目前还没能力写宏大事件,我很佩服有些作家一泻千里的气势,这可能是我的局限性。但反过来说,我觉得作家并不一定非要写宏大的东西才 能成为好作家,比如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奥康纳的《好人难寻》、伊丽莎白的《奥丽芙·基特里奇》,写的都是小镇上很细微的东西。福克纳的很多作 品其实也是这样。

  记  者:可能一个作家必须有丰富的经历之后,才有能力驾驭宏大叙事。但有时候小切口的故事也可以涉及宏大叙事所希望指向的意义,你的很多作品其实是有这样的效 果的。另外,你的很多中短篇小说之间是前后连贯的,比如《七根孔雀羽毛》续写了《地下室》,《刹那记》续写了《樱桃记》,有没有想过写长篇小说,或者就此 建立一个小切口的宏大叙事?

  张  楚:这个问题我确实想过,其实我一直在构思一个长篇。我想写樱桃长大之后的故事,想以她从青春期到成年之后的成长史为线索,写一个县城和一个女孩子心灵的变迁,写一个笨拙、卑微的生命在历史长河中如何固守自己的位置。

  记  者:你觉得跟其他“70后”作家比起来,你的作品有什么特殊之处?

  张  楚:我是个没有个性的人,最怕的事情就是伤害别人。也许我只能代表“70后”作家中写得比较差的那种。评论家房伟写过一篇评论,说我的小说具有某种抒情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想可能跟我优柔寡断的性格有关系。

  记  者:写实与抒情、现实与先锋是你作品的两个面向,你的小说有很多类似的两面性。比如,你的作品整体看有一种压抑的、阴郁的、冷的感觉,但仔细读,会发现故事的核心往往是暖的。这种正反相对的审美特征是你所追求的吗?

  张  楚:可能还是跟我生活的环境有关,小镇生活从本质上说是很沉滞的,这决定了我作品的底色,但同时,这种生活会反过来让我在写作时想变得轻盈一点。比如,在 小说《夏朗的望远镜》中,夏朗的生活很压抑,甚至有些痛苦,我希望能让他跳脱这个世界,从而看到世界之外更广阔的宇宙,所以我设计了外星人的情节。人都站 在土地上,梦想却长了翅膀在天空中飞。(行  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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