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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宜庆:用近代大师考问当代“公知”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11日10:28 来源:济南时报 韩双娇

《大师之大》作者刘宜庆:

用近代大师考问当代“公知”

 

 

 

 

 

 

 

 

 

 

刘宜庆在北京大学未名湖畔留影

    梅贻琦先生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一大批大师涌现出来,充实着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各个学科,冯友兰、陈寅恪、吴宓、朱自清……他们的名字至今彪炳于史册。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全面发动侵华战争。为保存中华民族教育精华免遭毁灭,华北及沿海许多大城市的高等学校纷纷内迁。抗战8年间,迁入云南的高校有10余所,其中最著名的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大师们荟萃云南,战火纷仍,学术之火却未曾熄灭,大师身上不仅燃烧着一派学术传统,更流淌着中国几千年的士人精神。青岛作家刘宜庆的新作《大师之大》,是一部历史大散文,主线就是回望这些大师们在历史上的境界与命运。刘宜庆认为,在这些大师身上,士人精神与现代品格已经水乳交融,和当下的一批所谓“公知”形成对比。历史照进现实,是他在《大师之大》中试图回答的重要问题。

    当下大学精神庸俗,更需要回望当年的大师

    记者:梅贻琦先生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在这本《大师之大》中,您所表达的大师之大,大在何处?

    刘宜庆:“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是清华终身校长梅贻琦的一句名言,仿照孟子所说的“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

    我在《大师之大》中展现的大师,有两个标准,一是不党不官,二是人格独立。西南联大被誉为“大师培养大师的摇篮”,不论是在此执教的教授,还是从这里走出的学子,除了学术成就,就是达到了今人难以企及的精神的高度。

    比如,西南联大法商学院的院长陈序经拒绝加入国民党,他表示,如果强迫他加入,宁可辞去法商学院一职。张奚若甚至登报声明,自己不是国民党员。1933年,《益世报》社论主撰罗隆基受国民政府交通部长曾养甫之邀,到南京见到曾养甫和何浩若、时照沄。曾对罗说,如果填写志愿书加入国民党,次日可见到蒋介石。曾暗示,如此可以调到南京,委以重任。罗婉言谢绝加入国民党之邀,没有同蒋介石见面,就回到天津。

    不党不官,可以保证人格的独立。金岳霖28岁的时候说过的一段话,“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与其在部里拍马,不如在水果摊子上唱歌。”不依附于任何党派,才能真正做到学术自由。不做政府的官员,才能做公共知识分子,承担起批判的责任。联大教授群体,多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一生坚持不党不官。

    顺便说一句,梅贻琦在1949年之后,去了海外。直到1962年他在台湾病逝,归骨田横之岛,再也没有回到故土家园。梅贻琦病重,清华校友为他捐款治病。在病桌旁边有一只他从不离身的手提包。他去世后打开一看,竟是清华基金的历年账目,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在场人无不为之动容。如果说梅贻琦的通才教育思想、教授治校的实践,让他成为大师,那这种境界就是大师之大。

    记者:民国时期,本来是社会动荡,国祚飘摇的一段时间。为什么在新旧交叠的时期,反而产生了这样一批在各个学科各个领域都影响当代的大师呢?

    刘宜庆:乱世出英雄,也出大师。我常常和民国文人的风度与魏晋风度联系起来。魏晋是一个属于名士的时代,“可谓彬彬之盛,大备于时,云蒸霞蔚,诗人辈出”。民国是一个属于学者的时代,大师成群结队而来。他们诞生于晚清,留学于欧美,活跃在当时的历史舞台。那时期的学者多为独立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他们不同于魏晋的名士、传统的文人,不依附于权势,独立行使批判的权力,公共知识分子的使命让他们孑然前行,也令人追怀。

    记者:能谈谈写作这本书的初衷吗?感觉这是一本史料汇集、观点荟萃的历史大散文,能谈谈写作的过程吗?

    刘宜庆:为何要写这样一本书?这是一本向西南联大学者群体致敬的书,基于当下大学精神的庸俗、文人风骨的萎缩、人文传统的断裂。至于写作过程,查阅资料的披沙拣金,每写一篇人物的冥思苦想,篇章布局的迂回曲折,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道也。写一本书,好像一次精神的朝圣之旅,经历千山万水,最后风轻云淡。

    南渡影响西南联大学人治学方向

    记者:中国古代有“士”文化,您新书的副标题是“西南联大与士人精神”。您如何理解“士”文化?西南联大又和士人精神有何种关联?

    刘宜庆:生于晚清,学于欧美,西南联大教授学贯中西,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相互融合,是他们的精神印记。西南联大教授身上具有中国传统“士人”的精神,又具有现代公共知识分子的品格。

    士的精神集中体现为:家国情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重视名节(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崇尚骨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曲;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浩然之气),不畏权势(不为五斗米折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闻一多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拍案而起;朱自清不顾病衰之身,不吃美国救济面粉。闻朱之死,其实就是中国传统士人悲剧的一个翻版。朱自清在1947年7月写的一篇文章《论气节》中说:“气是敢作敢为,节是有所不为——— 有所不为也就是不合作。忠而至于死,那是忠而又烈了。”谁笑书生不自量,他们有这种决绝和勇气。

    记者:书中,您提到了西南联大的南渡与中国历史上的几次南渡。南渡在我们的文明史上曾经有过怎样的意义?南渡对西南联大的学者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刘宜庆:南渡成为了解战时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个关键词,影响到一代学人的精神和心灵。冯友兰、陈寅恪、吴宓、朱自清、浦薛凤等人将南渡写入诗。冯友兰在南岳作诗:“洛阳文物一尘灰,汴水繁华又草莱。非只怀公伤往迹,亲知南渡事堪哀。” 陈寅恪的《蒙自南湖作》云:“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身世之感,离别之愁,国破之恨皆溢于言表。

    南渡影响了联大学人的治学路径和学术方向。汤用彤的藏书毁于长沙大火,直接导致转向魏晋玄学的研究。西南联大的研究生对魏晋这段历史非常感兴趣,将历史与现实相互映照。据范宁回忆,西南联大研究生宿舍里,同学们“聚在一起时大都谈论魏晋诗文和文人的生活”(《昭琛二三事》)。南渡的感时伤世、魏晋的流风余韵,加上嵇阮的魏晋风度,很容易使得感慨遥深的学子们选择“玄学与清谈”。联大学子有泡茶馆“清谈”的习惯。

    当国难当头,联大学子投笔从戎,应征入伍,保家卫国。有的联大学子战死疆场,以身殉国;有的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对缅印的作战,联大诗人穆旦九死一生翻越野人山。这本书中有一章,专门写联大学子从军行。

    写作有人性温度的历史,让过去照耀现实

    记者:师之所存,道之所存也。对比当代思想界比较有影响力的公共知识分子,当年西南联大的这些大师们,差别何在?差距何在?

    刘宜庆:现代公共知识分子应该是社会的良心和时代的代言人,所具有品格集体表现为:独立精神,自由思想,言论自由,倡导民主,人格独立。事实上,士人精神与现代品格已经水乳交融——— 家国情怀忧天下,不畏强权争自由。西南联大知识分子群体议政参政从政,出发点就是爱国,他们的底线就是独立自由。与传统的士大夫相比,法制人权这些西方文明的核心观念,与新文化运动中的“德先生赛先生”,成为联大教授的精神底色。

    如今的公共知识分子,要看他是站在什么立场,是不是为社会和民生代言。差别很大,这种差别是怎样形成的,历史照进现实,也是我在《大师之大》中试图回答的。

    记者:读当代历史研究者的著述,常常觉得学生时代的历史教育中对真实的历史史实,有一些误解和刻板印象。你的这本《大师之大》,并不是简单的史料堆积,而是将大师的人生细节描摹尽致。您的这种写法是为了重现历史吗?

    刘宜庆:英国史学家汤因比说:“历史是胜利者的宣传。”胜利的一方往往成为历史的书写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历史一方面是呈现,一方面是遮蔽。教科书中的历史,往往遮蔽了一些东西,也过滤了某种真实。时间会揭开重重帷幕。我着眼于历史中的细节,人性的细节。从载浮载沉的人的命运,展现波谲云诡的历史风貌。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所写的就是历史的全部,或者客观的历史。我的《大师之大》,融入了我对历史的认知、对现实的思考。像书中张伯苓、罗隆基、钱端升、曾昭抡、穆旦等人的传记,我注重展现,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他们的选择,他们最后的归宿。对其遭遇和命运,读者或潸然泪下,或唏嘘感叹,或掩卷思考。一句话,我写的是带有正常人性温度的历史。

    记者:读史明智。您认为历史对现实的关照何在?尤其是这段大师的历史,在其中人们应该如何以史为鉴,让大师的光芒辐射今天?

    刘宜庆:这本书中的描写,有时会让人感到一种轮回。“历史是一面镜子,也是一本深刻的教科书。”历史是某种活着的现实,现实又有历史的影子。死亡的历史会复活,过去的事情会重演。大师留下的精神资源,历史剧烈变动留下的经验教训,是我们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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