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田：心香遥祭两母亲

　　人生最幸运莫过于拥有两个母亲，我便如是。

　　我的生母，王鱼氏彩娃，生于1925年，家乡解放时曾任乡妇女主任。一句“七乡妇女跟我走！”曾经声震秦南山川，让州城西南的乡亲们传诵数年。孕生我后，母亲辞去只领粮而不给工钱的公职回家务农。她起早摸黑，在饥馑难熬的岁月里历尽艰辛，饿着肚子抚养我长大成人。可而立之年后，助推我人生克服挫折，迎难而上的却是另一位伟大的母亲——我心中的义母方刘氏祚芬。

　　记得1988年的早春，乍暖还寒。凭借好政策全家人起早摸黑地在责任田里侍弄庄稼，总算获得温饱。我也成为远近闻名的科技示范养鸡专业户，被县科协和畜牧局推荐担任了县养鸡协会会长兼畜禽产销服务部经理。在引领成千上万农民养鸡致富的同时，我在辛劳中也苦中有乐。不久，风闻商洛师专中文系招录自费生，我便蠢蠢欲动，遭到生母王鱼氏和妻子赵桂兰的坚决反对。母亲说：“二娃呀，你的鸡蛋生意刚刚有了起色，咋能丢下走人呢？”妻更愠色斥责：“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掂量不出个轻重，烧包上啥学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朋友亲戚众说纷纭，撺掇制止，不一而论。不眠之夜，我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一个人——时任商洛地区群艺馆专业创作干部方英文。我是业余文学爱好者，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方英文是打着灯笼难找寻的辅导老师。

　　其时，方英文的娇妻彭书霞在地区新华书店工作。我两手空空，上得地处州城十字口东北角的新华书店六楼。推门而入，见一银发苍染的老妇人正在看书。方英文忙给我沏茶，一边介绍说：“妈，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养鸡专业户王书田！”我恍若梦中，慌忙连声感谢：“方老夫人生下英文这么个好儿子，不嫌弃，交往了我这个农民朋友！”心里后悔，早知英文年前喜得贵子，老夫人老远从镇安西口程家川来州城看望孙子方韵，我空手见老人没个礼数！彭书霞给娃喂过奶，从里屋出来打了个招呼。我怯怯地给英文说了想去自费上学的事情，英文点燃一支烟，吐了个烟圈陷入沉思。听了我难为情的叙说，彭书霞言道：“你去自费上学，只怕耽搁了门市部生意划不着吧！”方母合了书，卸下眼镜朗声插话：“不能这样算账！能上学，那当然是好事了！恢复高考那一年，日头毒的很，我在田地里再苦再受罪也没敢耽搁英文看书复习。要不上大学，他现在就住不上这么高的楼啰！当然啦！要得好，你门市部的生意也不能耽误了。”

　　老人一席话，胜读三年书。我当即赶回乡下，耐心给母亲和妻子转述了方老夫人对此事的见解，获得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第二天，我毅然赶去商洛师专报名上学，成为中文系最高龄的一名自费生。从此，我一边打理门市部的生意，一边走读商洛师专自费求学，并担任了校刊《百草园》的副主编。在省内外报刊发表了不少“豆腐块”小说、散文作品。越两年，我被商洛地区劳动人事局人才中心推荐到商洛报社担任记者，并被地委组织部破例招录国家正式干部亦农转非。方母一如既往地关心我的成长，让英文妻子彭书霞专门从镇安西口捎给我日积月累攒下的洋芋粉和窖藏的二栗子。我也曾随英文夫妇带专车走户家垣，翻赛虎岭，去西口程家川安岭村探望过方母慈颜。

　　之后，我还担任过新华社《陕西内参》采编部主任。虽然采编发表了大量的内参信息，并在经营创收工作方面获得优异成绩，但工作中也曾经历不平，甚至被诬解聘。在我失去工作厄运连连的日子里，方母深信我这个农民后生是刚正不阿的男子汉。老人家经常宽慰我说：“娃你把心放宽！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坏人能骗得一时，骗不了一世！”生母王鱼氏闻讯乘车赶往西安安慰我：“怕啥？瓜娃子头上有青天哩！我生的娃子我知道，我娃是受了大冤屈了呀！”。一辈子争气好强的母亲强忍悲愤叮咛我：“听说你打官司了？常言道，屈死不打官司，饿死不讨饭。可咱这小胳膊咋能拧过人家大腿？可不敢弄拿鸡蛋撞石头的事情。听妈说，就权当我娃没上过学，没念过书，大不了咱们回杨峪河再养鸡务庄稼！”

　　那时，我不知母亲已瞒着儿女们早已重病缠身。回商州不久，身患癌症的母亲终于熬尽了最后一息气力。临了，把我叫到床前交代：“二娃子，妈已不是人世上的人了！妈知道我娃有福，还有一个叫方英文的作家的母亲在关照我娃。她是高人，好人，能教育出方英文那样的好后生！我娃日后多孝顺孝顺她。她老人家就是我娃的亲妈！”

　　三年后的一天，我手机突然接了个短信：“我母昨夜九时病逝于镇安县医院。享年七十有七。29、30、31日在镇安殡仪馆吊唁。8月1日入土西口安岭。方英文哀告……”如同晴天霹雳，我未读完短信，泪水早已洇满两眼，簌簌洒湿我的胸衫。数月未省义母面，接英文短信与义母已隔人世。

　　我急急与郭凤和部长驱车镇安殡仪馆奔丧，拜倒在灵堂前。隔着冰棺，咋样也呼不应慈母回声。

　　这年中秋节，方英文送我一条幅，上书“夜月流霜”。心知，我的才子兄弟这几天是在深深地怀念着母亲。将心比心，每每夜深人静，我亦思母泪湿枕巾……

　　清明将至，两位母亲坟草青青。燕子衔泥筑巢，寻觅不见母亲的身影。

　　尔今，我已昭雪，获得巨额补偿和赔款，重新回到新华通讯社。站在省政府大院新华社办公大楼上遥望南山，无限思念两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后悔没有在两位母亲活着时，相守多多，尽力尽孝。后悔没有挤出更多的时间，多多聆听义母方刘氏给我讲说贾平凹的小说，评价余秋雨的散文。后悔，再也聆听不到她老人家夸奖英文弟毛笔字的长进，以及叮咛我善待农民媳妇，和絮叨为我儿女工作的操心……

　　千言万语，思母之情，念母之恩，后悔不已！只有心香遥祭两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