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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雁冰:大嗓门小莲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02日11:16 来源:文汇报 施雁冰

  小莲并不小。“小”是她名字的组成部分,不是附加词。全名董小莲。四十多岁了,还一直“小”着。

  她来我家报到时,喉咙清脆响亮,声浪重重地传播开来,把楼道的路灯震亮了。我捂住耳朵,说她可以去当歌星,不必做钟点工。不知道是谦虚还是真的认为如此,她摇摇头说自己太矮。

  没有想到,她的大嗓门给我带来不少麻烦。经常是她在厨房里烧菜,我在卧室看书报。冷不防就听“哗”地一声响,把我吓一跳!她常用我家的电话给老公和儿子布置家务,遇到意见不一就吵起来。此时她的声音提高八度,像轰炸机在我头顶盘旋,刺得我耳膜发痛。我叫她轻一点,她的声音并没就此低下去。我无可奈何,只好关上了房门。如此这般,一次又一次。我曾叫她用自己的手机到外面打,可她不肯,怕花钱。我心潮翻腾,烦躁不安。心想如为这点小事辞退她,也不合情理。况且她手脚利索,精明能干。天下无十全十美之人,那就忍着吧!

  小莲的主要工作是烧菜兼搞卫生。初来时,她烧的菜既油且咸,吃了以后嘴干。我让她少放些油、盐和味精,她嗷嗷应着,第二天油、盐都少了些。过几天就像水漫台阶,一级级浸上来。原来她有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支持着:“烧菜一定要油多、味精多才好吃!”跟她讲道理,譬如老年人多吃油会血管硬化等,她嫌烦,就叽咕叽咕:“你这样省干什么!”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

  我俩就这样不断进行着拉锯战。不知什么时候潮落水退,她烧的菜渐渐地朝我家的口味靠近。我十分高兴,称赞她的悟性。她嘻笑着告诉我,说她在一些白领青年家做钟点工,他们吃的油比我还少,菜的味道也不咸。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全是我的功劳呢!

  在上海呆久了,她慢慢起着变化,会用带安徽口音的上海话跟我们交流了。她渐渐分得清哪些人该称先生,哪些人该叫师傅。哪些人称老师,哪些人叫阿姨等等。她的装备也日趋齐全,穿着白领东家赠送的衣服,虽比时尚慢一拍,但还合身。她脚登高跟皮鞋“笃笃笃”来上班,很像个样子。她还置备了手机,以便联系工作。可惜那手机常常闹事。有一次她打电话来叫我张阿姨,还有一次称我梁老师。原来她不识字,做的人家多,又换来换去。有时对不上号。

  她不识字,给烧菜带来很多不便。菜是我买的,我有时外出,必须事先告诉她怎么搭配。如果她识字,我留一张条子就可以。可她不识字,我只得电话通知。她做的人家多,事杂,常常会弄错。常常是该红烧的变成白煮,该白煮的变成汤了。

  我劝她稍微识点字,四五十个就可以了。她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没几天,她拿通讯录给我看,说“弄好了,弄好了”,很骄傲的样子。原来电话号码前都有了主。姓“陆”的她写“6”,姓戚的她写“7”。柏、石、史、伍,也都有相配的阿拉伯字母。吓!真有她的!我将了她一军,说,“你姓董,有阿拉伯字配吗?许多姓都没法配,所以还得识几个字。”她对学文化有种天然的排斥,认为没有文化也能活得很好。他们一家四口,靠打工赚钱,照样在近郊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有的上海人还没有呢!我告诉她,有了文化,以后存私房钱就不必让我填单子了。面对顽固的小莲,任何劝说都显得无力。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我们逐步适应理解着对方。

  一个温暖的秋日,小莲坐在厅里,慢慢享受着家里带来的午餐。阳光把梧桐树叶的影子投在饭桌上,将她的咸菜肉丝年糕汤照得闪闪烁烁,绿的绿、白的白,很是诱人。她嘴里嚼着年糕,含糊不清地说:“我现在已经爱吃上海人的点心了。”天气好,心情好,我认可地点着头。她满脸阳光,仿佛很随便地接着说:“那么我是不是有点像上海人了呢?”我朝她笑,笑了沉默,沉默了又笑。她的脸慢慢地阴沉下来,一声不响,迅速把年糕汤吃完,然后收拾碗筷,报复似的奚落我:“我是你肚皮里的蛔虫,知道你会说什么!不像,是不是?不像!嘁!你们这种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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