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舞台 >> 评论 >> 评论 >> 正文

形式与内容的完美呈现——观北京人艺话剧《天之骄子》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7日15:48 来源:文艺报 余 非

  选择首演于18年前的历史剧《天之骄子》作为北京人艺2013年首部重排大戏,是需要一定的魄力和勇气的。在文化语境、演出生态、审美观念发生显著变化的今天,那些耳濡目染于戏说、穿越、猎奇等历史叙事中的观众是否还能静下心来,从这样一部有着人性反思和思辨意味的话剧中找到共鸣;创作者能否为该剧找到适应戏剧审美发展又不失传统精髓的舞台表现方式;年轻一代演员能否挑起大梁,完成继承人艺表演风格、提升自身表演水平的双重使命。三个现实问题成为摆在重排剧组全体人员面前的最大挑战。从首演的效果看,我们无疑可以就上述问题作出肯定回答。

  能够称得上是经典的舞台作品,其衡量标准固然很多,但有一点不容忽视,即具有无限生长的阐释空间,具有极富历史、时代穿透力的人文蕴涵。由此观之,《天之骄子》具备了这样的品质。该剧围绕曹操晚年在儿子间选择继承人的情节展开,引出了曹氏三兄弟曹丕、曹彰、曹植之间的相互考较、试探、连横以及反目。全剧情节紧凑,矛盾冲突迭起,似是讲述宫廷权力斗争、兄弟相互倾轧、亲情泯灭,但却隐含着人性的深度,体现着创作者对个体存在价值及其选择的思索。历史剧的创作,一方面要有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另一方面,还要有创作者对历史的发现,人性也好、道德也罢乃至于历史规律,要有自己对历史的洞察和启悟。该剧的成功之处,首先就在于找到了这种“发现”,并将其进行了合乎时代、人性的推进。

  《李白》《知己》《天之骄子》一同构成了剧作家郭启宏的“文人三部曲”。不同于前两部,该剧人物冲突贯穿始终,它依托了“佳构剧”的模式,实际上写出的却是权力异化下的文化悲剧。郭启宏没有选择郭沫若式的“我就是蔡文姬”,而是让自己徜徉于历史周边,大胆提出“如果我是怎么办”这样一个富有现代性意味的追问,促使该剧跳出了一般的人性思考,进入到更深层次的精神观照。表面上看,郭启宏感喟的是曹植性格的悲剧和不平的人生际遇,实际上,他却将视角伸向了古代文人的精神世界,探寻这种悲剧的文化内因,探讨面对权力时的精神困惑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悖谬。“能作梁的作梁,能作柱的作柱,不能作梁作柱的当柴烧”、“桃花红,李花白,谁说花开都一个颜色?”这些富有禅意的台词,似乎在为困惑中难以走出的人指明出路。但如果“我”真正身处其中该怎么办的疑问,终究还是令无数想寻找答案的人纠结不已。面对权力和人性的本真,个体该如何选择?剧中的疑问抛给了台下的每一位观众。

  从舞台呈现看,无论是空间营造、舞台调度,还是演员表演、舞美设计,所有的舞台语汇、戏剧手段、表演方式都彰显着创作者的精心布局和用心设计。可以说,浑厚大气、沉稳有力、精致华美,是重排版《天之骄子》的主要风格特色。

  北京人艺历史剧的舞台空间以诗化为美,具有鲜明的文化追求和传统积淀,表现在:首先,舞台上并不追求历史景观的真实再现,而是借助具有历史纵深感和浓郁民族气息的视觉、听觉符号完成对历史时代氛围、人物活动环境的营造;其次,十分注重舞台空间中虚实关系的处理;再次,借鉴戏曲的表现方式,通过演员的表演、角色之间的对话实现空间的自由切换,突出演员在形成舞台空间意义中的核心作用。在该剧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这些美学的基因。但导演唐烨并没有亦步亦趋,而是根据时代审美的变化,增加了贴近当代演剧发展的新内容,在古典与现代、共性与个性、继承与创新的融会贯通上进行了新的尝试。整场演出,我们既能看到唐烨一贯的艺术风格,追求空间的自由度,运用光和面构成空间格局,视觉上的画面感等,又能看到她对历史剧的新发现、新融合。笔者认为,有三个关键词特别值得关注:

  色彩——以黑色和红色为主调,营造出历史的纵深感和宫廷权力斗争的激烈。以此为背景,在每一次场面调度、矛盾冲突的呈现上,导演都采用了不同色彩的灯光加以辅助,最大限度地将人物置于舞台的焦点,将人物内心世界的波澜、相互之间的较量以最直观的方式表现出来。此外,在服装的运用上,无论是“绣虎”曹植的蓝白为主色调的长袍,还是曹丕黑红为主色调的帝王装束和曹彰的红色将装,都以鲜明、独特的色彩符号暗示着每个人的性格和命运,显示了创作者精致、唯美的审美追求。

  意象——在舞台空间布局上,巨鼎、神兽、大型移动景片既构成全剧的主要布景、道具,又成为演出中极富象征色彩的意象符号,不断引领观众对剧作主题意蕴的思考。位于舞台后方的巨鼎,高高在上,象征着社稷和权力,每到剧情的关键关节,如曹操权力交接、兄弟三人相互纷争时,它都会出现并审视着舞台上发生的一切。而位于台口两侧且面目狰狞的神兽,恰恰窥视着舞台和巨鼎,与巨鼎构成“品”字型的空间结构,形成相互制衡、相互牵制的“稳定”状态。神兽觊觎着巨鼎,可以看作是剧中曹氏兄弟始终难以摆脱的权力欲望,同时,也成为中国传统政治和文化结构的隐喻,是对权力至上和权力欲望的影射和批判。

  意境——舞台上,导演除了用大量的场景展现宫廷内斗、派系纷争、兄弟反目、杀身取义等情节外,还以写意化的手法,对一些涉及人物命运走向、内心抉择的细节进行了诗意呈现,创造出亦真亦幻、亦梦亦醒的意境美。如当阿甄被曹丕赐死时,舞台瞬间转暗,一束亮光打在阿甄身上,此时,一条长长的白练从空中缓缓飘下,这种死亡的处理方式,不仅没有弱化阿甄的悲剧色彩,反而强化了她精神世界的无瑕与纯粹,突出了宫廷斗争的无情与残忍。又如,剧终,曹植在结束与曹操、曹丕的“对话”后,伴随着音乐声,走进虚幻的梦境,这里女子翩翩起舞,他漫步其间,似在寻找头饰灵蛇髻的阿鸾,又似在迷乱的世界中寻找自己的影子,直到曲终人散,他独自徘徊于幽暗的历史深处,在《洛神赋》的吟诵中,顿悟出“桃花红,李花白,谁说花开都一个颜色”,大幕骤然闭合。这样的结尾方式,别致、巧妙,耐人寻味,富有禅的意境,给观众留下了无尽的回味余地。

  此次重排,北京人艺大胆启用年轻演员担当主角,首演下来,尽管在情感投入、台词韵律、形体动作上还有进一步的提升空间,但总体上看,这些年轻演员出色地完成了塑造角色的任务,再现了北京人艺历史剧的独特韵味。该剧人物塑造上的特色在于没有做简单的是非曲直判断,也没有用传统的二元对立模式进行人物界定,而是努力呈现人性的复杂、情感的丰富。像曹丕隐忍凶狠,但有文采谋虑,常常处于权力、亲情、爱情的冲突当中;曹植才华横溢、广纳贤士,但缺乏主见、感情用事。两位年轻演员紧紧抓住了人物的行动线,通过较为准确的动作语言,传达出了人物之“神”。这里,两人的三次对手戏格外精彩,一次是铜雀台之上,两人围绕继承权的角逐;一次是雍丘,两人共同怀念成长往事,最终不欢而散;一次是魏宫之内,曹丕出“无题”诗,曹植悲愤之下吟诵《七步吟》。历史的深意、审美的意趣,乃至全剧的人文蕴涵,正是借助两人细腻的表演,真挚自然地流淌出来。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