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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平:写作让我陈述对世界的看法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6日16:00 来源:齐鲁晚报 师文静
▲ 李永平近照▲ 李永平近照
《吉陵春秋》李永平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3年1月出版 《吉陵春秋》李永平 著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3年1月出版

  日前,继2012年的《大河尽头》之后,华语名家李永平的代表作《吉陵春秋》简体版又在大陆面市。对李永平这个名字可能我们还不熟悉,其实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就以小说《吉陵春秋》一鸣惊人,博得王德威、龙应台、齐邦媛等人的赞誉。李永平出生于马来西亚,自己定位是马华作家。但是他20岁就到台湾读大学,其所有作品最初是在台湾发表。作为用汉语写作的马华作家,他的作品又有英美文学专业的造诣,主题多涉后殖民写作的离散与乡愁、迷惘和寻找等。

  这是个罪与罚的古老故事

  齐鲁晚报:《吉陵春秋》这部小说在您的写作中占有什么位置?

  李永平:我常用佛家的人生三境界来比拟作家一生的创作经历: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吉陵春秋》应是第一阶段的作品。《大河尽头》属于第三境界,中间夹着一本被台湾读者称为“天书”的《海东青》。《吉陵春秋》和《大河尽头》间隔二十年,分别呈现我在人生两个阶段——青年和暮年对人生的感受。我希望读者在《吉陵春秋》中看到的是:一个在南洋出生长大的华裔青年,打心里对汉语言文字的仰慕。

  齐鲁晚报:这是一部您早期创作的小说,现在回头看它,您对这部小说的写作方式和立意满意吗?

  李永平:《吉陵春秋》是我二十多岁时写的一本书。那时我还不太懂文学理论,也不太讲求小说技巧,是“我手写我心”。我的意念很单纯:写一个童年记忆中的迎神之夜,在众目睽睽之下,小镇上发生了强奸事件,这桩罪恶如同涟漪一般引起了种种影响和后果。这是个罪与罚的古老故事,探讨东方式的因果报应过程。

  “吉陵”是一个虚构的小镇,没有明确的地理位置和时代背景。因此,它是具体而微小的世界,可以是读者心目中任何一座城镇。同时,“吉陵”也是个文学象征,代表人心中某个阴暗的角落。偶尔,在一桩血案发生后,它才会暴露在天光下,让人们一睹它的真面貌。

  齐鲁晚报:小说语言很美,但故事中充满罪恶和冷酷,是有意为之吗?

  李永平:很多读者欣赏《吉陵春秋》的文字和形式之美,却受不了故事的残酷和丑恶。我喜欢法国人的“文学观”:文学之美不在题材,而在表现题材的方式。用优美的语言文字,描写丑恶的人生和社会可以让作品更有张力和爆发力,可以让读者更深刻地感受到人生可以更加美丽、更有秩序。

  我在英国殖民地生长,却从小仰慕中华语文,长大后,决定从事写作,竟然舍弃我比较熟悉的英文,选择我学得很辛苦的中文。只因为在我看来,方块字比拼音文字更美丽、更好看,更适合描写和呈现这个世界,包括它的丑陋面。

  齐鲁晚报:《吉陵春秋》是一部比较异样的小说,故事的人物没有结局,小说大面积留白。

  李永平:这确实是一部没有结局的小说,如同人生一样,一圈又一圈无休止地循环,所以,书中一再出现“水车”的意象。这部小说独特的、环形的结构是刻意设计的,用来反映和呈现我受佛教影响的世界观。

  但是,内心中我却怀疑,这个世界真的有因果报应吗?“好人”一定有好报吗?“坏人”一定会遭受雷轰吗?其实书中的坏蛋泼皮十一、小乐和萧达三下场可好得很呢!但我不能也不敢明白地写出来,怕读者受不了,要骂我。所以我就刻意留下空白,让敏锐的、成熟的读者自己去想象和玩味。“留白”不正是中国传统艺术的一大特色吗?

  写作让我审视内心深处的阴暗角落

  齐鲁晚报:“回忆和书写是洗涤心灵的不二法门。”这是您说过的话。您写作《吉陵春秋》和《大河尽头》时也有洗涤心灵的感觉吗?

  李永平:“回忆和书写是洗涤心灵的不二法门。”话是这么说,但内心中,我怀疑文学具有了不起的功能。不瞒你说,写完《吉陵春秋》和《大河尽头》后,我的心倒是更“冷”了,对人生更加悲观。不过,我必须承认,写作对我来说有一种宣泄的作用,至少可以让我痛痛快快、毫无保留地陈述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同时,写作还提供一个反思的机会,让我好好地面对自我,审视内心深处那些阴暗角落。创作的意义,在我看来也许就是这样。

  齐鲁晚报:您喜欢中国古代文学,对您影响最大的古代文学作品是什么?

  李永平:我喜欢的中国作家太多了!一定举出一位,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司马迁。我一直把中国的第一部通史《史记》看成中国的“圣经”、神州的“创世纪”,而这本书又是一部文字优美、意境高超的文学作品。说它是“圣经”,因为它记录了中华民族的形成过程和先民的生活史,重要性一如《旧约》之于犹太人。读高中时,我还把《史记》当做床头书,每晚睡前,总要捧在手里读一两段呢。

  齐鲁晚报:您觉得小说家的任务是什么?

  李永平:小说家的任务形形色色,有人想扮演社会良心的角色,有人自命为时代的发言人,等等。这些使命都很崇高。但我只愿意当一个牛虻。这是一种专门叮蜇牛马的昆虫,牲畜们都讨厌它。在英文中,这个词用来比喻一种人:事事看不顺眼、成天唠唠叨叨、批评这批评那、惹人嫌的讨厌鬼。真正的小说家,不正是这样的人吗?牛虻李永平,好样的!

  旧俄文学让我听到了民族灵魂的呐喊

  齐鲁晚报:近年来掀起了港台文学、马华文学“归乡热”,除了您,还有张大春、朱天文、朱天心、骆以军、董启章、黎紫书等作家的作品出版简体版。您怎么看这一次文学热潮?

  李永平:上世纪80年代,台湾文学走向大陆,基本上是两岸刚开放来往时所引发的一股热潮,所以那时被引进大陆的台湾作家,都具有高知名度,比如琼瑶、席慕蓉、白先勇。而现在出版社引进港台文学、马华文学时,首要考虑的是艺术品质,希望这种现象能够持续下去。

  齐鲁晚报:马华文学常见的主题是乡愁,您的作品也在表现这个主题。当下的新一代马华作家的作品是不是还充满乡愁?

  李永平:离散与乡愁、迷惘和寻找,确实是马华文学常见主题,只是我的表现特别深而已。马华文学年青一代作家如黎紫书、黄锦树等,已完全认同“马来西亚”这个国家,他们的作品中离散与乡愁色彩渐淡。他们的理想和追求,跟其他族裔的马来西亚作家并无不同。这是一件好事,我祝福他们。

  齐鲁晚报:您的每一部小说读起来都不太一样,都有写作方式的改变,《吉陵春秋》语言很有中国旧小说的特色,但文本形式是西方的。有影响您的作家吗?

  李永平:由于出身英国殖民地,从小接受双语教育,我的小说语言成分很复杂,很难说受哪位作家的影响多一些。写《吉陵春秋》时,也没特别喜爱谁的作品。那段时间阅读的中、英文书,对这本小说语言的塑造,或多或少都发挥过作用吧。在小说语言风格上,我从不刻意效法某一位作家,因为我一生讨厌模仿。

  齐鲁晚报:除了写作,您也翻译了许多外国文学作品,您自己喜欢的作家有哪些?

  李永平:我从小接触西方童话,少年时代开始阅读西方小说,后来就读台大外文系,主修的是英美文学。但是,身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我欣赏的并不是英美作家(当然马克·吐温除外,因为他写了一本我最爱的书《顽童流浪记》),而是俄罗斯文学,尤其是旧俄文豪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高尔基的作品,以及苏联时期的一些小说。在这些作品中,我听到了一个民族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那是一种震撼大地的哀痛。这种深层的东西,我在英美小说中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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