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发现的生存寓言

　　刘永涛《我们的秘密》，《西南军事文学》2013年第2期

　　小说是写人生经验的，人生经验有的来自自身的经历、体验和感受，有的来自他人的经历、体验和感受，也有的通过阅读和想象得出人生经验。在这些不成条理、相互交叉的人生经验里，有些被升华为哲学，有些被视为某种处世原则，还有更多的则不能浮现在海平面上——有些漂浮在生活的浅海，有些则沉淀在生活的底处。海明威对小说有过一段精彩的冰山论述：出现在海平面上的只是八分之一，还有八分之七隐藏在海底。其实能够说出来的人生经验恐怕也只有八分之一，还有不能说出来的八分之七。有些是难以言说的，可能还构不成完整的经验，或者是不好表达的，或者是不方便表达的，这些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经验常常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这些隐秘的经验，在官场上叫“潜规则”，在心理学上叫“潜意识”，在物理学上叫“潜能”。总之，它是人生的秘密，也是社会的秘密，捅破了这层秘密，人性的密码和社会的密码也就失窃了，世界的运转也会随之发生动荡。

　　有诗人说过，诗歌就是心灵的密码。文学在探索心灵的密码，也在探索社会的密码，但这密码不是一个公式、一个数字，它是文字的意象、小说的内涵。

　　1986年，朱苏进的中篇小说《第三只眼》引起文坛的震动，20多年过去了，小说中那犀利、冷酷、敏感而又阴暗的目光依然让人感到一丝丝寒意。《第三只眼》写当时台湾海峡两军对垒时，一名解放军战士被俘，成了敌人的宣传工具，企图抓住人性的弱点来动摇军心。如今，两岸合作，火药味渐渐散去，但好的小说往往能够超越题材的限制，成为跨越时空的经典之作。

　　时隔多年，“70后”作家刘永涛的《我们的秘密》让我欣喜地感受到了同样的力度。与《第三只眼》写敌我对峙、战争暗战不一样，刘永涛的《我们的秘密》不是一组解密的数字，而是一次奇异的精神旅程。小说中的“我”被关进精神病院，原因是洞悉了除了妻子之外所有人的秘密——与《狂人日记》一样，发现所有的书上写的都是“吃人”二字。鲁迅的伟大在于洞悉了人性的隐秘而不动声色，他只是在小说里冷静地呈现，只有在杂文里才发出“恶的真声”，这真声事关人类的真相和人性的隐秘。

　　小说主人公的悲剧源于一种猜谜游戏，他先后和两个都叫王红兵的人共过事，由于机关工作的无聊，他开始猜测同事王红兵的生活方式、习惯、爱好及至隐私。久而久之，他居然练成了一种特殊的想象力，或者叫“第三只眼”，即通过想象和观察准确地说出同事的隐私。对世界秘密的发现，最终让第一个王红兵失踪，第二个王红兵远离，也让所有同事对“我”都避之如瘟疫。主人公的命运可想而知，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这无疑是一种悲剧，但进入精神病院之后的悲剧更让人惊悚：主人公“第三只眼”作怪，再次洞悉了精神病院内部的秘密和精神病人之间的秘密，于是又成为精神病院的异己，成为精神病人中的精神病人。他不但是正常人的公敌，也成为精神病人的公敌，既不能生活在正常人的世界，也不能生活在非正常人的世界，这样的困境甚至是存在主义都不能概括的。他只有逃亡到接近荒芜、消失的村庄，最终，村庄的守护神藏獒阿黄成为了他的知音。

　　这是一篇将人性、神性、鬼性和诗性完美结合的作品，这样的作品很容易写得阴暗、冷漠，但作家在诡异中依然看见“光”，依然不忘记这个世界上的善意、良知、纯真。虽然主人公的“第三只眼”尽览世间一切秘密和隐私，但在面对他心爱的妻子时，“第三只眼”却被屏蔽了，他不能窥视到她的真相，不能猜测到她内心的波澜。

　　主人公“第三只眼”的死角源于对爱情存有的理想，爱情的魅力让他遮蔽了对妻子的洞悉。主人公在精神病院与女护士的情爱则表现了诗的神奇，在那样的困境下，交流是多么艰难而奢侈的事，但他们凭借诗的语言交流、沟通、相爱。这一切都说明作者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相信爱能够穿越一切，也能够屏蔽一切。(王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