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访谈 >> 作家访谈 >> 正文

毕飞宇谈文学:坚守常识,比什么都重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1日10:42 来源:新华日报 贾梦雨

  近日,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毕飞宇加盟南京大学,正式成为一名大学教授。在当下纷纭的文化生态中,作家进校园意味着什么?文学应该如何重塑自己的文化角色?在赴欧洲进行为期两个月的讲学前,毕飞宇接受了本报的独家采访——谈做教授的设想,谈文学在文化大厦中的底盘作用,谈作家的人文理想与情怀。

  做教授,我真有点诚惶诚恐

  记者(以下简称“记”):是什么契机促成你成为南京大学文学院的一名教授?

  毕飞宇(以下简称“毕”):去年5月,法国当代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先生来南大演讲,我受邀作陪。吃饭时,南大一位教师和我开玩笑,“毕老师,愿意来南大教学吗?”我随口道,“南大是什么学校,哪是想来就能来的?”这时,一旁的杨忠副校长插话了,“你真有这个意思吗?”我说,“当然了!”当时,只当是开玩笑。没想到杨忠副校长是认真的,随后就开始了运作。

  记:当时你是什么感受?因为论学历,你是扬州大学本科。

  毕:在随后的接触中,我真有点诚惶诚恐。因为,要成为南大教授,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高质量的教学;二是高层次的科研。说实话,这两个方面都是我的弱项,我都无法满足。

  记:那么南大是如何处理这个矛盾的呢?

  毕:南大方面经过慎重讨论研究,决定为我特事特办,可以不上课、不考核,发挥我的文学特长,对学生进行写作指导。这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后退的理由了。去年10月,双方达成了协议,11月份我就去南大报到了。12月9日,我正式走上了南京大学的讲台。

  记:正式成为南大教授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

  毕:说实话,是一种惭愧中又有自豪的复杂感觉。我是扬州大学的本科生,记得当年读本科时有一次来南大,心里既羡慕又崇拜。没想到,多年后我竟成了南大教授。在填写报名表时,我发现其他的应聘者多是哈佛、剑桥的博士,我填完表,走在南大校园里,在夜色中看着经过身边的莘莘学子,感觉到除了去完成一个作家的使命外,我应该再做些什么。

  作家进校园,写作也可训练

  记:加盟南大后,有什么打算?

  毕:我给自己下达了一个任务,就是发现并培养像我一样热爱文学的人。我在南大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在学生中尤其是本科生中发现优秀的写作苗子进行培养,彼此建立起良好的互动。我认为,我起码有两方面的资历:一是我做过10多年的文学编辑,培养过大量文学青年;二是2006年我参与美国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时,旁听过文学辅导课。那个辅导课非常专业,对学员的作品逐字逐句进行分析探讨,然后展开深层次对话,对我很有启发。

  记:你认为,文学是可以教育的吗?

  毕:我认为,任何一个老师都无法给学生才华,但文学的教育,是可以进行专业训练的。长期以来有一个错误观点,认为文学不可教育。既然钢琴、绘画都可以进行专业训练,写作为什么就不可以呢?还有一个错误观点,那就是大学不培养作家。其实,民国时期很多作家都出身于大学,未来,从高校中走出来的作家会越来越多。我们应该注意一个现象,那就是作家的“短命”。一些作家写几年后,就被榨干了,写不下去了,或者只能重复自己了。归根到底,就是专业文化不够,哲学和思想意识不够。而这些,都需要教育的背景。

  记:以前你与南大有过教学方面的合作吗?

  毕:事实上,过去两年,我一直在南大影视学院上课。我在讲课过程中,充分激发学生的发言愿望,针对学生自己的作品,鼓励彼此批评。我强调彼此之间要真诚面对批评,不允许生气、抱怨,锻炼感受和胸怀,而且,不允许人际关系掺杂进来。

  记:高校以教学与科研为主,这与创作有矛盾吗?

  毕:高校理所当然以教学和科研为重,不过,这与创作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兼顾。在欧美著名高校中,著名作家进校园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很多学校都有驻校作家。我在爱荷华大学的时候,发现很多大牌作家很平和,对年青人非常友善,写作教学进行得有声有色。

  记:作家进校园,你认为会成为一个潮流吗?或者仅仅是一个花瓶?

  毕:现在,中国作家进校园逐渐成为一个潮流。王安忆进复旦开设了创意写作课,莫言进北师大国际写作中心做主席,其他还有马原、格非、阎连科等。当然,作家进校园,一定要水到渠成,双方真正做到优势互补,而不能仅仅成为一个花瓶。

  文化大厦,文学起底盘作用

  记:在多元文化时代,很多人认为文学已经消亡了,你怎么看?

  毕:文学的地位,其实不需要过分渲染。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是:10多年前,导演、演员可能不会强调文学的重要意义,而现在,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文学太重要了。

  记:那么,你认为,对当今时代来说,文学意味着什么?

  毕:如今,很多人谈起文学的边缘化就忧心忡忡。由“莫言热”带来的文学热,只是一支强心剂,持续时间不可能很长,文学不可能再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样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我想说的是,文学只是回到了他本应有的位置。在当下,文学的本质是弱者、敏感者的事业,如果文学像枪、像金钱,那就非常可怕了,文学也就毫无意义了。

  记:在所有的文化类型中,文学处在一个什么位置?

  毕:相比较而言,在文化的各个环节中,文学更具源头性,原创性。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是,文学可以被别的东西改编,但文学很难由别的东西改编而来。文化大厦,文学起底盘作用。

  记:中国作家这些年频频走出国门,那么,中国作家的国际性影响如何?

  毕:如今,中国作家参与国际活动,确实很多。世界对中国的关注,也导向了对中国作家的关注,从这个角度来说,现在迎来了最好的时代。只是近10年来,欧美经济陷入危机,出版业萧条,我注意到,美国纽约一个地铁口附近的几家书店,这几年几乎全部消失了。

  记:你作品在海外的发行如何?

  毕:总的来说,我作品的海外版权,只能说是小有盈利。我的英语版《玉米》,虽然欧美主流媒体都做了报道,但还是卖不动。目前,销售最好的是法文版《玉米》,也只卖了8000册,最差的是德文版《青衣》,5年来只卖了3000册。目前,我的小说拥有了20多个语种的翻译作品,包括《雨天里的棉花糖》《上海往事》《平原》《推拿》等。这次去欧洲两个月,内容还包括推销《推拿》,与年轻的翻译家交流。

  作家,就像小区的热心大妈

  记:现在,人文关怀已经成为一个高频词。那么,对作家来说,人文关怀意味着什么?

  毕:所谓人文关怀,就是要求作家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文学,一定要体味弱者的心灵,体现弱者的利益。如今,文学出了一些问题。主要表现在:写历史强于写当下;写想象强于写现实;写作的姿态强于介入的姿态。说到底,是作家与时代、与社会的隔膜,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世界,或者说,没有力量和智慧解读这个世界。

  记:今天文学的困境是什么?

  毕:文学,需要凝神,需要凝想,但时代已经让我们目不暇接了。曹雪芹用10年时间写成一部书,也许,他看看周围,还没发生什么变化。而现在,一个作家如果10年写成一部书,看看周围,可能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事实上,现在如果要通过文学作品认识这个世界,已经力不从心了。很多人希望作家来抚慰自己的心灵,其实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记:作为作家,你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毕:真正走向时代,走向生活。在万花筒一般的时代潮流面前,坚守自己的文学理想和立场,用自己多年来培养起来的语言系统,写好自己的作品。我知道自己很渺小,但我一定会认真而敬业,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而不是拿一支笔做股票。

  记:你认为作家应该如何理解并表现这个世界?

  毕:历史,犹如在荡秋千。我相信历史的智慧,它一定有自己的奖惩制度。一个作家对道德演变,对社会发展,通过常识理性来进行判断,往往是最可靠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坚守常识,比什么都重要。天冷了,要穿衣服,天热了,要脱衣服,类似这样最简单的道理。因而,一个作家,就像小区的热心大妈,在小区里喊着,要下雨了,大家快收衣服,天晴了,大家快晾衣服。也许,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听到,但总会有人听到,这就够了。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