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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傩·笛·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0日09:18 来源:人民日报 王 芸

  笛,一管不起眼的细细竹竿,却透过空气的流转与激荡,骤生出“凤鸣”之音,空灵、脆亮、悠长。笛取材简单,体形微小,工艺也不复杂,似乎上不了多大的台面,可自诞生之日起,它就在民间生活中扮演着不可小视的角色。

  赣鄱大地上,延续了千余年的“傩舞”风俗中,就悠荡着一脉笛的清音。婺源秋口乡长径村年年上演的“傩舞”,自古就有笛子伴奏,历千年而不曾改变。笛音,在铿锵强劲的锣鼓声中,灵动地流转、衔接、点染,时时让人生出出离怀远的思绪。

  “傩”,植根于中国本土的古老的宗教信仰,源起于先民一种以面具为神灵,以驱鬼逐疫为功事,寄寓迎祥纳吉之意的宗教仪式。早在《论语》中就有“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迎接)”的记载。《汉书》、《乐府杂录》、《东京梦华录》等书也详细记述了汉、唐、宋三代宫廷里上演“大傩”的场景,铺排的阵容,肃穆的氛围,处处透着庄重与隆重。地处吴之头、楚之尾的江西,受到崇奉鬼神、巫觋之风盛行的吴地与楚地风俗影响,成为了“傩舞”繁衍壮大的优渥土壤。傩祭风俗渗透到乡野的角角落落,代代相传,繁衍不息,并形成赣地所独有的仪礼与程式,世称“赣傩”。

  每年到了特定的时段,在江西跌宕起伏的山峦间,在偶尔舒展的平原地,在江绕溪牵的村庄里,在粗粗细细、曲曲直直的田畴上,就奔跑着一群群狂欢的队伍,他们以虔诚的信仰、庄重的仪式、奔腾的脚步和激跳的心,与震天的锣鼓、鞭炮声,与灿亮的烟火一起,渲染出一种既乡土又恢宏、既整饬又狂野、既喜庆又肃穆的景象。

  秋口乡长径村的“傩舞”,每年农历十月十五日拉开序幕。伴随着秋霜的日渐浓重,傩班成员就忙起“开箱”仪式——在打爆竹、鸣锣鼓之后,两位长者开启尘封了大半年的箱、橱,首先取出“诸侯”的面具,拆封清洗,插上羽毛,分挂在厅堂两边的照壁上,在最重要的“八十大王”和“蒙恬将军”的面具之下,是“柳郎菩萨”和“夜叉先锋”的面具。其他的面具拆封清洗后,则放回箱、橱。最后是道士打醮。自此,菩萨面前的香火就接续不断了,在烟雾袅袅中,乡人于身姿的俯仰弯折间寄放了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祈愿。直到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小年”那天,第一场盛大的“傩舞”,才在漫长的铺垫与等待之后正式启幕。

  长径村现在的傩班有十多人,包括几位已经年逾六十的老艺人。当很多地方的傩班因后继乏人、村庄的“中空”而逐渐式微时,长径村傩班却因年轻人的自愿加入而顽强地生存下来。他们有一些平时在异乡打工,可逢到年前,必定赶回长径村,奔赴这一年一度的“乡约”。农历“小年”,傩舞大戏正式开演啰。迎神、拜神、舞鬼、扮王、追王……程式一环接一环,环环相续。线香燃起猩红的火头,皂角的异香从香炉中氤氲而出,大红的鞭炮碎屑四处飞溅,村人一起朝向东方躬身膜拜,这是“迎神”仪式。神旗在冬日脆薄的阳光下飘拂,远在东方的神圣在人们默声的呼唤中降临。抬起神箱的傩班,跟随神旗的指引,在铿锵的锣鼓和笛子的清音伴奏下,走向古老仪式的深处。

  “拜神”仪式通常在祠堂旧址进行,长径村的程氏祠堂已经只剩下大门处的两堵旧墙,它们依然坚硬地挺立在风中,仿佛是为了接受每年此时人们的膜拜。神箱的盖子被打开,领头的艺人从箱中捧出一尊尊神像。神像们被拂去经年的尘灰,显得神采奕奕。村人一户一户聚集在坪地上,一起点燃鞭炮,在震天的轰鸣声中表达对神的敬意。

  此时,傩班的艺人们悄然换上了傩服。待鞭炮燃尽,他们在坪地上表演起《开天辟地》、《魁星点斗》、《舞小鬼》、《闻药酒》、《饮毒酒》等传统节目。“舞鬼”过后是“扮王”。敬过天地之后,“八十大王”穿戴齐整,戴上面具,从这一刻起化身为神,将为全村的160多户人家驱邪逐疫。

  “八十大王”是舞傩大戏中当之无愧的主角,他的服装最繁琐,他的面具最特别——毫无狰狞之气,反因浑圆的脸型、饱满的额头、圆睁的双目和嘟起的厚嘴唇而显得憨态可掬。他走进各家各户,用铜斧在门扇上左右各劈一斧,斩断一年的孽根;在村人的身上象征性地刮上一斧,消灾祛疾……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肃穆、笃信。一时间,整个乡村都演变成一处辉煌而喧腾的戏台,村人既是观众,也是参与者、扮演者,被信的光芒照亮。他们在傩舞的仪式中,在对傩具的膜拜中,表达着对天与地,对那些神秘而无法全然洞悉的力量的敬畏,传递着祝福与祈愿。

  袅袅不绝的笛音,是这光芒中的一缕,由耳入心,纤细而柔韧地穿越而来,又穿越而去……仿佛一根绵长而柔韧的丝线,从时光深处漫溯而来,从音乐的源头漫游而来,贯穿了年复一年如期而至的民间这一场虔诚而隆重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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