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国产动画片《大闹天宫》为何被禁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11日18:01 来源：凤凰卫视

　　核心提示：国产动画片《大闹天宫》制作完成于1964年，但在完成后，它并未能立即公映，因为接到上级指示“暂时不放”，它被怀疑是借古讽今。尤其是影片中的孙悟空“大闹天宫”，吓得玉皇大帝逃离宝座，更被认为是用心险恶地以此影射时局。

　　凤凰卫视2012年12月7日《文化大观园》，以下为文字实录：

　　解说：这两组自拍照，一个完成于1976年的美国，一个完成于1930年的中国。一个是美国波普艺术的旗手，一个几乎没人叫得出他的名字。

　　陈丹青：他的作用，我觉得高过徐悲鸿，也高过现代的新国画，当然他是被遗忘，被刻意忽略的一个人，但这背后的原因应该清理一下。

　　唐薇：一个爱画画的孩子，愿意看画书的孩子，整天要描那个脸谱的孩子，剪剪纸的孩子，你让他天天去打算盘，烦死了。

　　张大羽：看父亲年纪小，你这幕拉开不拉得动啊，他说我试试看。

　　张临春：这个外国人欺负中国人，他就觉得给外国人打工不好，所以呢他就离开了。

　　解说：这是《大闹天宫》的下集，制作完成于1964年，但在完成后，它并未能立即公映，因为接到上级指示“暂时不放”，它被怀疑是借古讽今。尤其是影片中的孙悟空“大闹天宫”，吓得玉皇大帝逃离宝座，更被认为是用心险恶地以此影射时局。

　　王鲁湘：两年后，也就是1966年，动画片《大闹天宫》被彻底否定，为它绘制的大量手稿也都被付诸一炬，但孙悟空形象的绘制者也就是《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张光宇并没能看到这一幕，他已经离世一年。今天的我们再去寻找在那一时期张光宇和《大闹天宫》的相关资料时，我们只找到了这样的文字，我不是专门模仿西洋的东西，其中是有我们的民族特色在内质之。

　　画中音：现在已经秋天了，怎么还这么热，呆子，不要说废话，赶路要紧。

　　解说：这是1941年公映，由“万氏兄弟”制作的中国第一步有声卡通长片《铁扇公主》，虽然以往有小说、评述、戏曲、皮影甚至泥人儿等诸多艺术形式，表现过齐天大圣，而这个却是人们看到的第一个卡通形象的孙悟空，但看到这样的孙悟空，可能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会很自然的联想到米老鼠。当然，这不是偶然。

　　这是1928年，美国迪斯尼公司制作的世界上首部有声动画片，它也成为了米老鼠诞生的标志。作为20世纪，在中国首先兴起都市文明的地方，十里洋场的上海，自然也很快被这股卡通浪潮席卷，于是我们也就看到了这个由万氏兄弟制作的“米老鼠”版的孙悟空。

　　而这样的孙悟空，又与它时隔了20年，绘制者是张光宇。

　　王鲁湘：其实张光宇作为在中国来说，一个被大家普遍认知的一个画家的一个作品，应该就是动画片《大闹天宫》，尽管很多人并不知道，《大闹天宫》的造型设计是叫一个张光宇的人给设计的，他们就知道有个《大闹天宫》，《大闹天宫》很好，当时候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参与到《大闹天宫》的，这个动画片的创作队伍中去。

　　唐薇：他和动画打交道的时间啊，反正每说一件事都要往前伸。

　　王鲁湘：倒很长。

　　唐薇：而且确实是他是很早，1921年本《影戏杂志》，最早的有关电影的那么样一本杂志，那里面有一篇文章，专门讲制作动画的。文章当然不是他写的，但是他是当时这本书的整个装帧工作，是他负责。所以，这篇文章他肯定是熟悉的，另外一个呢，他自己也早期也搞过电影美术，他不可能对动画陌生。

　　解说：这组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张光宇自导的连拍照片，是他对卡通制作最初的探索吗？我们无从考证。但在1937年，日军武力占领了上海处租界以外的全部地区，上海进入孤岛时期，大批文化人南下，张光宇一家人也随着这股人潮来到了香港，和朋友一起开了一个饭店，但关于卡通，关于漫画，却并未就此退出张光宇的生活。

　　张大羽：那时候我叔叔啊，他有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呢他会讲日本话，就像一些日本浪人似的的那种，他在那里啊，两个人瞎扯，扯着扯着呢就说到，他也不知道说起父亲曾经画过那个《膝下图》，就是那个抱溥仪的这张画。

　　解说：这是这幅画《膝下图》，尖锐地讽刺了“九一八”事变后，由日本扶持，在中国东北建立的傀儡政权。但在1941年，在香港，在一个小饭店的餐桌上，当它作为谈资被再次提起时，这幅画的作者张光宇却不得不承担漫画之外的东西。因为在那一年，香港沦陷，被日军占领。

　　张大羽：我叔叔啊在那里，跟朋友在一块儿在那里吃饭，扯着扯着呢，就到这个《膝下图》，可是他说的没心啊，可是人家有人在旁边听了，就是觉得这是好机会，就要敲竹杠，就要想威胁，要挟，就说啊，要不然我就给你告发，这样的，后来呢这个事马上就，我父亲知道了，在饭店里头知道了之后啊，他也没敢回去了，不敢回家了，就让母亲啊说你送点行李下来，他呢连夜地就逃走。

　　解说：1941年的张光宇，在香港只是一个餐厅老板，没有更多的政治背景、社会关系，有什么能够保护他呢？他别无选择，只有再次离开。在这之后的四年，直到抗战胜利，张光宇一家人又汇入到了难民的人潮，继续着颠沛的逃难生活。而这套借用《西游记》的基本情节、人物为题材的漫画作品，《西游漫记》就此诞生。这也成为了后来我们看到的《大闹天宫》人物的最初雏形。

　　王鲁湘：《西游漫记》是创作于1945年。

　　唐薇：1945年。

　　《文化大观园》节目在凤凰卫视中文台播出【节目专区】

　　主持人：王鲁湘【主持人专区】

　　首播：周六18：45

　　重播：周日14：02

　　王鲁湘：漫画家大概必须关心时事

　　王鲁湘：这个可以说是光宇先生一个很重要的代表性作品，这个作品主要的主旨是什么？

　　唐薇：这一幅，这套作品，应该是这套作品呢，本来他是在桂林，后来就是有一个湘桂黔大撤退，撤撤撤，最后桂林也待不住了，桂林就往柳州撤，最后从柳州又跑到贵州，从贵州遵义最后绕道到重庆。这一路呢，他是非常的愤懑，因为看到了当时的这个政府啊，这种腐败和沿途那些借机勒索灾民的，各种人物、各种嘴脸，非常非常愤懑。到了重庆以后，他觉得重庆也是乌烟瘴气，就忽然觉得这个形式，《西游记》这个形式呢，很适合他来抒发一些这种情感。

　　所以他大概的主旨，那首先他是湘桂黔大撤退那个里面，他的那种心情和对时局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王鲁湘：漫画家大概必须要关心时事。

　　唐薇：对，他特别地关心时事，这个我是注意到了，比方说唐僧他们几个人到了一个林子里面，林子上面那个叶子全是钞票，那是在《西游漫记》一开始的第一回里，第二回里面的这个事情，果然没过多久国民党经济崩溃，说他这次很有预见性。所以他这里面其实很多很多的事情，后来我们都注意到，他好像和后面的发展还真是吻合的。

　　解说：为了容易说明经济崩溃，于是我们在漫画中就看到了一个满天飞钱的“纸币国”，为了反映特务横行，于是在漫画中就有了四处抓人的“埃秦国”。为了表现抗战大后方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于是就有了开化装跳舞大会的“梦得快乐市”。最后为了庆祝抗战胜利，便有了孙猴奋起金箍棒除掉孽龙，砸碎龙蛋。

　　这是《西游漫记》的最后一幅图，故事说的是一阵怪风忽然袭来，暗中出现了一个巨神大声喝道，祸事祸事，悟空认出是拿破仑，便连忙问道是何祸事，拿翁道，我奉上帝玉旨，看管此龙，它叫法西斯蒂，不想被你砸碎龙蛋放走，世间从此多事矣。

　　王鲁湘：《西游漫记》的这最后一幕，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预言。虽然抗战胜利，但讽刺漫画的发表和出版依然受到严重压制，怎么才能让更多的老百姓看到这套漫画作品呢？于是，张光宇和他的朋友们，便办起了漫画展览，在重庆、成都巡展《西游漫记》。

　　张光宇当然还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它，1946年抗战胜利后，他本想带着《西游漫记》回到礼拜近十年的上海，但《西游漫记》在上海的禁展令却随之而来。连展览都不能办，还能在上海继续办漫画刊物吗？就在这时，香港的大中华影业公司老板蒋伯英，准备在香港开展事业，力邀张光宇去做美术主任，1946年张家再次迁往香港。

　　王鲁湘：1949年新中国成立，第一届全国文代会召开，各方文化人又重新汇集到了北京，这一年，远在香港的张光宇也收到了文代会的邀请函，欣喜之余，他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赶紧凑齐全家回国的路费。为此他忙着给人画厂区图，忙着转退手上的生意、住房。但等钱好不容易凑齐，一家人坐船来到北京的时候，文代会已经开完了。

　　解说：这是1957年张光宇先生的工作照，那时他已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教授，在那年的四月，全国美协刚刚在北京举办了张光宇《西游漫记》画展。老人在题记中问自己，为什么一定是《西游记》呢？不过疑问只是疑问，偏爱还是偏爱。

　　几个月后张光宇在家中等来了一位从上海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上海美影厂的厂长特伟。

　　唐薇：到了五十年代，特伟他们在上海美影厂开始搞片子，一个《乌鸦为什么是黑的》，拿到国际上得了奖，人家说这是苏联的吧，或者是认为东欧的某个国家，所以他太郁闷了。

　　王鲁湘：不承认咱们中国能搞出这种东西。

　　唐薇：等到要搞《大闹天宫》的时候，特伟他对光宇先生肯定是非常了解的，1957年，《西游漫记》在北京展览过一次，反响非常之好，所以这时候如果特伟提出来请光宇先生来参与《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工作的话，《西游漫记》大家很熟悉了，画册也出来了，我觉得，这是我自己这么分析，从所有的条件来讲都是。

　　王鲁湘：好像是非光宇先生不可的，一个不二人选。

　　唐薇：对，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儿。

　　解说：《西游记》动画片，它们的融合，其实张光宇已经等待了十余年。早在1947年，还在香港大中华影业公司的时候，张光宇就早已开始了这样的尝试。

　　张临春：在大中华影业公司的时候呢，他是负责那美工这一摊，这样呢他从老板那儿弄点钱，就说做这个卡通片的实验。

　　张大羽：这之前呢，有万籁鸣兄弟啊，他们搞卡通，他们搞的卡通也搞得很早的了，搞了很早呢，可是他不太成功，做什么呢？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就发抖，老是发抖，这你发抖你这不行啊。所以这个技术他没解决。

　　张临春：那么美国的迪斯尼呢，这个方面的卡通片解决得比较好，他们就研究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主要呢就是通过迪斯尼的一些经验，那么他们呢，就是我父亲跟特伟、廖冰兄他们三个人，就在他那个大中华那，就做这方面实验。

　　张大羽：这个技术啊，通过这样呢已经解决了，就在那个大中华那个时候解决的，解决呢他还拍了片子，拍了一段片子，这动作啊什么特别好，挺顺的，那么这样就可以拍了，也就可以拍卡通了。可是呢，这个蒋伯英啊，他那个大中华啊，经费成问题了，没有很多经费来搞那个卡通，就没拍成。

　　张临春：实际上呢，他是想拍《西游记》这个故事的，因为现在我们也发现，在家里头有一本他写的剧本，叫《花果山》卡通片，有一个孙悟空的一个彩色的一个形象，里头呢就是他的剧本，一段段的那个文字。

　　画中音：孩儿们，操练起来。

　　王鲁湘：张光宇引领中国现代美术潮流

　　解说：但是直到十余年后，我们才看到张光宇笔下的孙悟空在屏幕上如此流畅地翻转腾挪。其实为《大闹天宫》做美术设计，并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是一位大学教授，可他的本职工作又到底应该是什么呢？建国之后的张光宇确实太忙了。

　　张大羽：好多跟实用有关系，所以各方面都找他比较多，一下子国务院在找他，一会儿又是北京市来找他，都少不了他，甚至于什么国庆游行啊什么东西，队伍怎么安排，也找他。所以他这个事儿杂，忙得要死就是。

　　解说：我们现在能够找到的这些手稿，其实一直到张光宇离世，也未能最终成型，家人也不能确切地说出这些手稿的绘制时间，只能推算出大约是五十年代中期。还是《西游记》，还是孙悟空。张光宇准备给它起名《新西游漫记》。我们还能看到其中多了这样一只鸟，在《新西游漫记》中，它将是一位先知，可它到底要说些什么呢？我们不得而知。

　　张大羽：你这个漫画呢，它主要的任务就是你讽刺啊、挖苦啊，那么你新中国了，所以说呢他就觉得这个东西就不能多画了。不画了你画什么呢？不画了他就转了，就刚好转了，就是转到去出版那些好多民间故事啊，民间艺术、民间故事啊，这些刚好也适合他的胃口。

　　解说：这些画作同样出自张光宇，那还是1935年，那时他大量收集民间歌谣，并为之配画，于是便有了这套作品，民间情歌。他说，这些情歌所写的男女私情，太真切，他美丽，我相信唯有这样的真，生命方得维系，而艺术的至性亦在于真。

　　唐薇：他写过一篇题记，说我这个不是都是外国的东西，而是有我们民族的东西在其中“质之”，我特别重视他这个“质之”这句话，所以我认为他的民间情歌也好，他里边有个本质的东西，这个本质的东西，他是自己很主动地把握的。而且我觉得我们现在做一些大众艺术工作啊，其实是应该学习他的这种，不是说它那个东西是那样的，它就一定最好，我们把这好东西拿来了以后，然后通过一种升华，通过一种把它本质东西找出来，再给大众看，大众会觉得非常非常好。

　　解说：大众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代表着普通民众的、传统的、自发的通俗趣味。在六十年代的西方，一个探讨通俗文化与艺术相关联的艺术形式，波普艺术出现并流行。

　　而在那时的中国，我们所能听到的、看到的都是这些，正如歌中所唱到的，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

　　王鲁湘：其实整个中国20世纪的这个思潮啊，包括文化倾向是整体偏左的，如果不是整体偏左，你无法理解最后共产党怎么会得到政权，所以它是整个的文化和思潮，是整体偏左的。那么我觉得光宇先生可能最可贵的一点，就是我们一直看到这个人，有一个要求中国进步的一种向往，然后在做着这样的美丽中国的这样一个梦想，但是这个人你却看不出，他到底是左还是右，你可以说他是不左不右，非左非右，或者说超越左和右。

　　这种人我们今天隔一定的历史半径，来看他的时候，反而觉得这种人正常。

　　唐薇：我挺欣赏你这个说法，就是他超越了左和右，我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讲，他有一种敏感，这个敏感呢，一个是美，一个是真。所以这个可能也是他这个超越这个所谓的左和右，这样的一个，一种必然，因为他遵从他自己良心上的那种真。

　　王鲁湘：对。然后你看啊，我们50年代学苏联一样，严格地把所谓的实用美术和这种所谓的小美丽把它分开来，不仅分了专业，而且最后都分了学校，然后工艺美院自己本身又没有培养自己的史和论方面的这一种学生，没有培养这方面的这种专家。然后中央美院自己有自己的史论系，它的史论系里头就讲“国油板雕”的历史和理论和创作。再加上大型的一些国家级的一些美术活动，工艺美院等又不参加，甚至包括美协都不参加。

　　所以自自然然地，就是实行了一种集体遗忘。

　　唐薇：有这种情况。

　　王鲁湘：所以张光宇先生这么多年的寂寞，其实是这种集体遗忘造成的。

　　唐薇：对。

　　王鲁湘：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今天突然发现到了，其实整个二十世纪以来的，整个世界美术是这样的一个走向，所以在这点上，可能是我们发现了张光宇先生的这样一个引领中国现代美术潮流的这么一个领头羊的这么一个，一个地位和作用。

　　唐薇：对，我觉得他这个做得是非常的好，他的所有的作品实际上，好像他有一个，整个的一个面貌，好像都是很面向大众，面向这个社会。但是他自己融于其中，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是大众的一分子。

　　王鲁湘：对，所以他每画一笔，都想的是大众。那么我们希望经过您的努力，还有大家这么多人的共同的努力，光宇先生不要再被埋没。

　　唐薇：对，我也是希望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