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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干:燕山铃蓝今安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07日09:35 来源:天津日报 查干

  凡是美好事物,只一眼便令人难忘,继而成为你心灵一角最美的一道风景。当杂乱无序的心绪,侵袭你的情感世界时,它往往会闪现出来调剂你的心境,使你从烦躁、忧郁、愤怒中解脱出来,转而变得平静、豁达、智性和开朗起来。

  它优于一杯清新浓郁的明前茶,优于一壶令人酩酊的兰陵美酒(属于李白),倒像一碗母亲熬给你的驱寒的新鲜姜汤。

  譬如,山峦间缭绕的一抹青岚;譬如,竹林间洒下的一摊月光;譬如,山野里流淌的一道山泉;譬如,暗夜里点亮的一寺灯火;譬如,迷路时突然出现的一曲小径;譬如,迷路时传来的远方犬吠;譬如,受挫时送来的一手紧握;譬如,疲惫时偶然展现在眼前的,一片蓝蓝的山铃蓝。

  现在,就来说说山铃蓝。这个名字,是我的杜撰。因为,我非植物学家,对草木花卉的知识,不甚了了。一见叫不出她的芳名,情急之下,就择情命名而已。我见过有一种叫铃兰的花,形状像吊在牛犊脖子上的那种铃铛。而我说的这个铃蓝(这里不用兰花的兰),则是长筒喇叭形的,色泽纯蓝,蓝得让人穷于形容。反正,极纯极纯的那一种蓝。天之蓝、海之蓝、宝石之蓝,都没她那种令人一见钟情的魅力。这里,借用一下台湾诗人罗门的一句诗:“蓝到蓝里去。”或许会更形象一些。

  这般只一眼便让人心疼的蓝,以往我的确没有看到过。这是大自然,深情绝妙的一笔。画家的颜色匣里,有没有这种颜色?或高超的丹青手,能不能调出这种蓝?我说不好。孔雀蓝我见过,那是一种十分独特的蓝,但与山铃蓝的蓝相比较,还显逊色一些。

  铃蓝,生长于燕山山脉的中高端,是山中的蓝色精灵。此地,山峦起伏而山头多有平阔处。极多卧牛石,这里那里卧成了一片,形状优美而极富个性。反正不是龇牙咧嘴的那一种,看了让人恐惧。

  一株株矮小细微的山铃蓝,就拥拥挤挤地广布其间。她们或许是刚从西王母后花园,手挽手降落人间的一群儒雅仙子呢。

  今天,横亘于燕赵大地上的燕山山脉,阳光温和,气流柔媚。散淡的云片,白如羊脂,飘若芦花,聚散有度。像是一首唐人王维笔下的,美若画幅的抒情诗篇。若不是持这番优雅姿态,好像对不起这一山的山铃蓝似的。

  山铃蓝,线条舒畅,尺把身段的样子。无风也微微地轻摇着,让人联想,雪芹笔下的那个聪慧而多愁善感的红楼女子——林黛玉。铃蓝花的铃铛,当然非金属也非玉石,但是我在静谧中,的的确确聆听到了她所发出的,玎玲玎玲的极轻微的撞击声。轻柔的、曼妙的,如一件看不见摸不着的空灵物什。是什么呢?风摇头,蝶也不语。

  我也算是名山大水之痴情追随者了,走过数不清的高山大川,欣赏过说不尽的奇花异木。但没有一个,像燕地山铃蓝这般,使我的灵魂,顷刻间能够安静下来。我的心,仿佛开始下沉,像一粒微风中飘落的松子,坦然回归慈悲的母土。又像一片依时而归的红叶,顺山溪漂流而去,肃穆若美丽的——死。

  这是上世纪80年代的孟秋七月的一天,在去避暑山庄休假的路上。我们的司机路况不熟,迷茫中竟然开上了抗战时期的盘山公路。路可行车,然,常有障碍物横在车前,我们下车,七手八脚清理那些石头或者倒伏的枯木。累了,就坐在草地或卧牛石上,边休息、喝水,边去眺望千山万岭。凝目眼前的鹰嘴石,和它上空缓缓盘旋的那只金雕。

  山铃蓝,就在这样的时刻,跳入我眼帘,惊悚我魂魄,使我欲罢不能。太纯净的美,有时使人六神无主,变得呆痴。

  时光若一匹飞奔中的神驹,穿云破雾,行程千万里。在嗣后的三十余年里,我曾写过很多关于燕地山铃蓝的诗作,但都流于有形无魂,失败而终,这使我十分沮丧,又很无奈。犹如一次失魂落魄的失恋,以及未能草就的一笺情书。怎么?大美的事物,有时会使人的智慧,陷入这般绝境吗?

  是一次无意中的迷路,使我们走过久已荒芜的燕山盘山公路:是一次意想之外的邂逅,使我与山铃蓝,永结不解之情谊。

  咏怀的诗篇是努力要写的,直到生命终结。假如不能完成,就把她珍藏于内心深处,使她的蓝色光辉,伴我纯粹的寂寞与永久的怀想。

  哦,燕山铃蓝今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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