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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蕙:珠江夜游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04日16:27 来源:文艺报 韩小蕙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来,我跑了广东那么多次,简直已经把深圳、珠海、中山、佛山、东莞、惠州、河源、梅州、潮州、汕头、韶关、清远、肇庆、茂名、湛江,加上广州的几个小卫星城番禺、顺德、增城、南沙……都跑到了,可是却20多年没进过广州城。上次到羊城还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深刻记得走过广州火车站的时候,广场上人流汹汹、嘈音涌涌,不时有人故意撞你一下,让人感觉包里的钱夹会随时不翼而飞似的,加上蒙汗药之类的传说,可真把走南闯北的我惊出了几身冷汗。

  当年的印象,广州就是一个“乱”字,怎一个乱字了得! 当然,比起北方的稳坐钓鱼台,当时广州的“乱”并不只是一个黑洞,里面显然有真义,夹杂着一种民族内心中躁动不安的渴望——中国人民在深切地盼改革,盼巨变,盼进步,盼腾飞,盼好日子。有事没事,人流都涌向对外开放的广州,去领受岭南的“乱局”,去呼吸变革的清新空气。

  转眼匆匆20年。风雨潇潇,人是物非,今天的广州城当然已经与全中国一样,裂变、核变、巨变,旧人已完全不识。为了补课,飞机落地的当晚,我就登上了夜游的珠江航船,贪婪地敞开襟怀,想要把广州20年来的所有变化,一股脑都装进心里去。

  从古老的“天字码头”登上游船,就在迷幻绚烂的灯影中,骑上了广州城的龙脊。过去,天字码头是两广总督、巡抚大员们登岸的专属,对于偏远的广州来说,皇上当然不会来,一品官员就已经顶到了天上,天字第一号,因此而得名。当然,用今天的眼光看去,这顶天的码头真是有其名无其实,一座普通的大屋顶建筑而已,还不及街上随便一家像点样的民间饭店豪华。

  不过,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夜色中的珠江吸引过去了。

  拥有大江大河的南方人,很难想象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对于大河的深刻向往,那既是神圣的,又是自卑的。世界上的大城市如伦敦、巴黎、柏林、莫斯科、纽约、香港、上海、天津、武汉、长沙……都拥有一条或几条大河,或穿城而汩汩,或环市而潺潺,把一城的文明、一城的诗意、一城的骄傲,都呈现在滚滚波涛之中。被说滥了的一句话,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水,是生命的源头!”

  水啊水!

  今晚还好,游船上的客人不算多,可以随心所欲地挑换座位,寻找最佳的观赏角度。宽阔的珠江也真给力,似乎没有其他几乎所有中国河流的衰竭迹象,依然一副很浑厚很深沉的千年旧模样,遂使我们的船行,激情不减地把大朵大朵、大团大团、大堆大堆的雪浪花,尽情地抛洒在江面上。但见两岸,是楼的悬崖,是厦的裂岸,是人的王府井;是先锋,是魔幻,是后现代;是风声,是雨声,是读书声;是故事,是诗歌,是长篇小说;是大合唱,是交响乐,是岭南Style;是鲜花盛开,是绿荫葳蕤,是旭日红霞;是改革开放,是春华秋实,是沧海桑田……总之是今日热气腾腾、生气勃勃,铆足了劲儿地奋斗、出名、挣钱,因而也有点儿浮躁、有点儿喧嚣、有点儿乱的发展之中的广州……

  我首先认出的,是白天鹅宾馆,当年,它是广州也是全中国最早拉风的一个神话。犹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京城老百姓有一个津津有味的谈资:“广州的白天鹅宾馆,五星级,可以随便出入,不要任何证件哇。”这副土得掉渣儿的傻帽样儿,被操着港台腔的广东人一万个看不起。可是跑了50步的老广们显然忘了,当时北京饭店以及全国各地有数的几家高档饭店,根本就不允许普通人入内,因此儿(“儿”在此处念重音)在中国老百姓眼中,那些高级场所只是外国人的天上人间;老广们显然还忘了,白天鹅宾馆开业那阵子,当他们得知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进入时,无数广州人一下子拥了进去,人们在豪华得放光的各个角落里游荡、徘徊,一遍遍地享用卫生间,致使每天卫生纸的用量高达数百卷……哎呀!

  哎——呀,仅仅才20多年过去,今天的广州人早已不把徐娘半老的“白天鹅”放在眼里了,因为羊城里里外外,早已像粤北台地漫山遍野的蘑菇似的,长出了很多更豪华更高档的宾馆,也钻出了数不清更巍峨雄伟、多姿多彩、新颖别致的摩天大楼。比起小蛮腰广州电视塔、星海音乐厅、海心沙体育场、广州新机场、广州火车站等等一系列如梦似幻般的新建筑和新新建筑们,“白天鹅”已经衰了,跟不上时代了,不得不动大手术啦。

  我用无限同情的目光,婉约地向“白天鹅”道了悠长的一声“再见——”话音未落,已经被雪浪花打散了……

  此刻,清爽的夜风在江面上弹奏着金蛇狂舞,船在黑一波白一浪的珠江上行进。突然,在左岸远方的某个地方,出现了一个通体发光的大亮点。只见它在黑黝黝的水面上漂荡着,像一只神奇的蝴蝶,像一颗亮丽的蒲公英,像一支燃烧的火炬。一点一点走近了,发现它在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大红、翠绿、宝蓝、晶黄、玄紫,其光影发射的炫彩,把宽阔的江面皴染成一幅又一幅跳荡不已的画面,仙境一般。这,就是屹立于珠江之畔的星海音乐厅。

  星海音乐厅是一巨大玻璃钢建筑,外形宛如一只飞向珠江的大天鹅,又像一架撑起盖面的三角形钢琴,是后现代建筑杰作。说来我可真是孤陋寡闻,这造型高雅先锋的音乐厅从1998年春天就落成并开始使用了,15年来曾邀请过巴黎管弦乐团、法兰克福广播交响乐团、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BBC 苏格兰交响乐团、卢森堡爱乐乐团、芬兰室内乐团等等国内外高水平音乐团体,还有钢琴大师阿什肯内齐、贝尔曼、傅聪,小提琴大师吉顿·克莱默、帕尔曼、伊戈尔·奥伊斯特拉等艺术家演出;承办过国际声乐、器乐比赛和国际音乐艺术节;还常年举办群众性音乐演出,开展音乐艺术教育活动,让广州人更多地了解了音乐,爱上了音乐……

  想想啊,广州人享受这么辉煌的音乐厅已经15年了,这个先行者比全国人民都洋得多、有范儿得多,真让人羡慕、嫉妒、(然而不)恨啊!

  江面渐次开阔起来,游船加快了速度,前面远远地又有了佳景。这回不用再介绍,我就认出了那是“小蛮腰”——夜空中的广州电视塔,是珠江夜游船的灯塔,也是全羊城的地标,600米高的塔身通体被华美的彩灯串联着,在漆漆天幕中,妖娆地摆出了一个纤纤细腰的剪影。

  我感觉广州人是太爱伊了,从机场落地到现在,伊已经被各色人等无数次提起。伊虽然是一副钢筋铁骨,虽然个子高得入了云天,虽然是108层的“羊城好汉”,但阴柔的广州人却一致认定伊为婀娜女子,嘴巴一滑,“小蛮腰”三个字就在唇齿之间香软了。

  广州人还很爱说一副对子:“北有大裤衩,南有小蛮腰”,说得所有北京人都臊不搭的抬不起头来。可不,广州人到底得风气之先,确实比咱北京人有品位,不光小蛮腰,羊城内的很多先锋建筑、后现代建筑、新新建筑,都远强过咱京城的大屋顶和火柴盒。第二天入塔内参观,我们被电梯领到第88层的玻璃天台观景,一阵白雾浸淫过来,人人就都变成脚踩祥云的云中仙,那滋味可真古典。又一转瞬工夫,烁亮的阳光又把个个变成了金发铜人,宛若升天的圣母和基督耶稣。土洋结合,中外融合,现在的时髦叫法曰“混搭”。

  归根结底,还是要佩服广州人的聪明劲儿,人把矿泉水瓶做成了小蛮腰形状,晶莹剔透宛如水晶似的,所有观光客就都喜欢得眼睛放光,争相掏钱,还把空瓶子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带回到各自家乡……

  “这是中山大学最古老的校门……”

  “这是当年广州最早的财政大楼……”

  “这是早年珠江边最高的一座楼……”

  随着导游小姐的介绍,我们正在穿越历史呢:公元前9世纪的周代周夷王八年,“百越”和长江中游的楚国人已有来往,建有“楚庭”,这是广州最早的名称。广州城始建于公元前214年,最早建城时叫任嚣城,自秦汉以降是为岭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226年,孙权将交州分为交州和广州,“广州”由此得名。古代广州曾是三朝古都,后城市中心始终无有变迁过,这在世界城市史上都极为罕见。在市中心中山四路一带,曾先后发现了秦汉造船遗址和南越国宫署遗址等等。目前,南越国宫署遗址、南越王墓、南越国水闸遗址等三处南越国史迹,正在联合申报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

  夜游的最后一个景点,是海心沙体育场,这是2010年第16届广州亚运会开幕式和闭幕式的主会场,也是亚运会历史上首次走出体育馆举行开闭幕式的场地。“海心沙”,大海心尖上的沙地,多么诗意的名字啊。远远观望,海心沙体育场很像一只缓缓张开的大蚌壳,正徐徐吐出包藏在里面的大珍珠;又像极了一艘豪华的百万吨游轮,一道道流线型的横条竖条钢梁,交叉组成了一方方图案,恰似游轮的一个个不眠的舷窗。不断变幻的灯光施展出千般手段万种魔力,将海心沙体育场打造成一只硕大无比的宝盒,似乎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来什么,怪不得广州亚运会中国运动员的成绩那么好呢,我记得当时的奖牌之多,到后来都不好意思再拿了……

  彩灯遥遥,光影憧憧,江水荡荡,夜色悠悠。我站起身来,举目四望,突然,我发现了一个超级震撼的国家秘密: 像这样的中国宝盒,决不只是广州才有——在960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上,它们在在皆是,处处盛开,绵亘满中国,香飘到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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