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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春少年小说:理想家园的想象与重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01日09:46 来源:文艺报 余 雷

  以色列作家露丝·阿尔莫塔曾说,一个作家是没有多少自由可以选择的。正如每个人一样,他或她是自己内心模式的囚徒;这种模式可能是先天生成的,也可能是在童年早期获得的。同样的,在选材时他的自由也是有限的,因为我们身边的生活已经把主题强加给了我们。许多作家的创作基础和艺术表现力来源于童年经验,这是因为童年的深刻记忆往往是构成一个人的基本思维类型的重要因素。成年后的写作者常常保持着儿时形成的情感印象,习惯于在童年经验中还原和想象那些一直影响着作家思维的路标,并从中寻找创作灵感。而读者阅读这些作品时的乐趣并不仅仅是欣赏鲜活的形象和美的意境,还能唤起他们的某种集体记忆。

  曾小春坦言,他许多作品中的背景和人物都来自童年生活。早年生活在江西农村的生活经历让他的作品萦绕着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作家笔下那些丰富鲜活的生活场景,清新浪漫的田园风光,淳朴善良的乡村伙伴,温情宽容的民风民俗共同构筑了一段伴随着牧歌旋律的集体记忆。对童年经验的还原,使作家回味着那些沉淀在记忆中的道德理想,重情义轻功利的诗意人格。对于童年经验的想象让作家用理想的情怀和诗意的笔触营造出了一个植根于乡村的精神家园。这个用想象营造出的理想的精神家园其外在形式指向过去,但深层意蕴则指向未来,是作家对民族文化和民族性格的一种哲学思考。

  曾小春作品里的人物大多生活在浸透着传统道德理想的情感世界中。无论物质条件怎样,无论外部生活环境是城市还是农村,活动于这个情感世界中的人物都坚守着同样的道德理想和文化信念。这些人物大多生活在一个家族谱系中,他们是乡土中国传统血缘关系的坚定维护者,每一个家庭成员都自觉承担着家庭责任。他们既坚守着孝敬老人、疼爱子女、相濡以沫的家庭伦理,也恪守着安贫乐善、扶危济困的社会伦理。这些人物的主要交往对象是家庭成员和邻居,这与中国乡村以家族或家庭为交往单位的人际关系较为接近。这种交往关系稳定、牢固。长期的单项交往,使乡村人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极为看重。与现代城市居民趋向于利益和金钱的交往关系相比,作家显然更看重这种血浓于水的亲密。于是,曾小春的作品中的“家”不仅是人物活动的背景,同时有着重要的文化意味,是作家对安宁、祥和、温馨的理想家园的重建与想象。

  曾小春作品中人物的活动背景大多是一个传统意义的大家庭。传统的道德规范就在爷爷——父亲——孙子这样的谱系结构中传递着。然而曾小春大多作品中的家长模式与传统意义的严父慈母相反,是以一种严母慈父的方式出现的。这些爷爷和父亲的形象并不刚毅勇猛,但都勤劳善良,隐忍节俭。而母亲的形象则聪慧果断,做事干净利落。《月光水井》中由于母亲的暴躁与强硬,父亲不敢公开与细婆交往。父辈与长辈的矛盾让少年不知所措,他既惊诧于家族里有这样一位亲戚,又愤怒于家人对他隐瞒了事情的真相,更怜惜细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虽然一个孩子的能力有限,但小从子终于找到了帮助细婆的办法,利用晚上的时间给细婆挑水。一个孩子稚嫩的肩膀担起了本该由父亲承担的责任,他的努力让成人们重新思考那些纠结多年的恩怨,母亲最终用装压水泵的方式表示了她与细婆的和解。孩子夜晚担水的举动是化解矛盾的直接原因,但事件中的成人们也没有停止过关于良心和孝道的思考,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着合理的道德依据。外婆同情细婆,虽然对自己的女儿有意见,但不会强迫女儿去做女儿不愿做的事。外婆所能做的只能是在小从子担水的路上给他照明,在小从子有疑问的时候尽量开导他,鼓励这个孩子去做他应该做的事。父亲对细婆有愧疚,但却惧于妻子的压力不敢有所表现。他会在过年的时候悄悄到细婆家去看望她,也会在细婆受伤的时候去医院照顾她,但这个懦弱而善良的人却无法从容地光明正大地去尽自己该尽的孝道,他只能暗地里支持儿子去替自己做那些本该他做的事。母亲和细婆的个性有些相似,她们对待彼此的态度一直很强硬,为曾经有过的芥蒂针锋相对了很多年。她们为了一个她们共同喜欢的人而产生的冲突并没有实质性的利益关系,因此,两个人最终的和解并不让人意外,母亲看似气呼呼做出的决定来源于她的善良而非无奈,细婆满脸的泪水与其说是感动不如说是被接受的欣慰。作品传递给读者的是血浓于水的家族关系中的仁慈和善良,是传统道德力量中蕴含的人性力量和文化意味。

  同样的矛盾在另一篇小说《水字兰亭序》中也有表现。曾经折磨过父亲的后祖母突然来访,让全家措手不及,每个人都尽可能躲开她。父亲选择了没完没了地劈柴,弟妹们躲在屋里玩耍,母亲和姐姐忙碌地在厨房做饭,别无选择的少年只能用练字的方式与客人同处一室。这是一次尴尬的家宴,主人和客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彼此。他们绝不会争吵,但也无法像一家人一样亲密,每个人都尽可能克制与客气。最应该有怨恨的父亲虽然不愿意与后祖母多说话,但他在吃饭前交待自己的孩子要有礼貌,吃饭的过程中礼数周到,几次打断后祖母的忏悔,饭后又送后祖母回家。父亲的举动并非冷漠与仇视,而是多年以后对往事的淡忘与宽恕。反倒是后祖母对自己当年对父亲的惩罚耿耿于怀,不肯原谅自己。少年用清水写在地上的《兰亭序》让大家找到了沟通的话题,也对原有的矛盾进行了消解。《兰亭序》作为细节在小说中的作用并不仅只是三代人沟通的话题,还有着另外的文化意味。这次聚会对于曾家孩子们的意义绝不是一次普通的家宴,三代人的重返是在宽容、谅解、忏悔的基础上产生的,传统文化中的道德力量再一次化解了这户人家纠结多年的怨恨。

  传统的乡土文化常常把家族概念扩大到某个区域。这一地区的人们荣辱与共,无论有无血缘关系都把本地区的人和事当作家事来看待。在《父亲的城》中,父亲的成绩被村人们看作是村里的骄傲。《母亲的村》里,村子里和母亲同辈同姓的男人都可以被称为舅爷。《哑树》中,全村人为了谁回来接泥团老师的班而约定,让成绩不好的孩子考师范。《公元前的桃花》里,村长为了村子的繁荣想尽办法……这些作品传达出的,是一种中华民族特有的绵长而富有生命力的文化精神。人们珍视家族的荣誉,愿意为家族的命运而努力。他们坚守的文化立场让传统与现代,道德与经济,理想与现实发生的冲突一一得到化解。在这些极具地域特征的作品里,作家完成了一次对理想家园的想象与重建。

  作家对这个理想家园的想象有着理想化的一面,但浪漫想象的同时也用清醒的目光审视着时代与传统文化的矛盾。曾小春的作品并没有把乡村生活描绘成宁静和谐的桃花源,也没有着重表现乡村与城市的对立。乡村作为曾小春理想的精神家园一直存在于作家的灵魂深处,作家始终没有放弃挖掘那些被岁月的尘土遮蔽的人性的光芒,以一种现实关怀的方式关注着那片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作家因此塑造了一组并不美丽的形象,收养别人孩子的丑姆妈、收留来弟一家的豁嘴干爷……这些人有着性格上或是相貌上的缺点,但他们无一例外是善良的,他们虽然贫穷,但他们能像爱自己的家人一样爱着别人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瓦片、来弟和小盆子才不会流离失所,才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瓦片和小盆子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他们在收养他们的人家里并没有觉得寄人篱下。来弟有自己的父母,然而她的父亲王木根为了生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一直不允许来弟叫他爸爸。生下儿子后,王木根并没有像自己承诺的那样对来弟好,反而相信了算命先生的话,为了不让儿子夭折,把来弟留在豁嘴干爷的身边悄悄回家了。王木根的愚昧让来弟失去了亲人的呵护,而豁嘴干爷对于来弟的意义不仅只是有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而是让她没有对善良和美好从此失望。作家在这些作品中完成了对理想人格的憧憬和召唤。

  曾小春曾说,《帕斯卡尔思想录》中的一句话让他震惊,“我们必须让那些具有人间的温情的人感到喜悦。”在作家想象和重建的那个理想家园里,温情、感动和喜悦正是环绕其中的优美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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