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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充分写出自己才是尊重读者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12日08:41 来源:渤海早报 赵威

  近日,《万松浦记:张炜散文随笔年编》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是张炜本人对自己过去三十年的散文、随笔创作的一次梳理和总结。书稿采用纪年的方式编排,在时间轴的横向坐标上一路展现作家的创作和思考。

  作为一个行走在野地上的行吟者,张炜的写作是基于不断拥有的坚韧和自知的收获上的,并因关注齐鲁大地上的自然物华,育成一种躬醒的习惯。正因为如此,要读懂张炜并不太容易。但同时,作为一个专注严谨的作家,张炜的创作因为承担了记录和思辨时代的责任,是无法被忽略的。而相对小说,散文这种体例,更能反映出作家写作当下的思索和情绪,对于理解作家的创作有着更好的启示作用。因此,本书可以说是解读张炜精神世界的最好文本。

  业余的写作状态才最好

  悦读周刊:您曾经在20年前,也就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说自己人生最大的期望是要成为一名作家。希望通过作家自觉劳作的艰辛和时光的消磨来沉寂坚定的修行。现在,当您作为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作家,又如何来看待自己人生的最高期望呢?

  张炜:我原来说有一个志向,在未来成为一个作家。现在可能有的人听了以后讲,作家很多了,一个人一辈子要定一个志向应该是很高的,为什么这样低呢?但是我认为作家的含义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单纯的小说家,也不是单纯的散文家,甚至不是单纯的诗人。我曾经最高的理想是从事诗的写作,做一个诗人,后来发现这方面的才能不足。而做一个作家,目标就更高了。

  我的写作接近40年了,这次收入的散文最早是1982年写的,可见虚构的作品(比如小说)比直接言说的散文作品还要难写。正好晚了10年才收入集子,其实之前还有很多文字,今天看了很羞愧,所以没入选。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不光是一个能够虚构故事,不光是写写议论的文字,他要能够面对生命全部的复杂问题,发出个人真挚深刻的、有高度的、具有跟这个时代对话的能力。各种各样生命的设计,生活的设计,能够回答。他不仅是一个记录者,一个浪漫的想象者,还是一个对于未来具有强烈探索精神、对于过去有一个完整而深刻的毫不留情的批判和总结的力量的人。

  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作家是何等高大的称号,这绝非一般意义上的作家,绝非从职业意义上所界定的作家的概念。

  悦读周刊:写作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作为专业作家,您如何分配时间以保持充沛的精力?

  张炜:我现在是所谓的专业作家,但我认为过分的职业化是有伤害的,如果一个人到了八点半吃了饭之后在桌子面前,8:30开始感动,11:30感动停止。专业的写作者莫过于工作惯性的磨损和伤害。我少年的文学的理想原是不错的,做个业余作者是最正常的,后来失去了机会,做了个专业作家,慢慢领悟到恢复业余写作的状态才好。

  当年业余写作的时候星期天都要加班,所有写作的时间都是晚上,两点半以前没有睡过觉,《秋天的愤怒》之前是这样。那些文字有张力很有生气,包括《古船》的阶段,没有被职业化的写作拖得很疲惫。成熟的作家是凭着专业熟练度工作的,文字凭着惯性滑行,似乎很漂亮,但是这些文字没有生命力,他的神秘的力量从字里行间消失了。我个人警惕这些。

  我大量的时间还是用在做实实在在的工作,不停地在胶东半岛地区穿行,案头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比如说万松浦书院的工作,需要很细致。尽可能让自己的创作回到业余的状态。平庸的写作者无论产量多么高,影响多么大,发行多么好,都没有多少意义。

  悦读周刊:您是纯文学的代表人物,您怎样看待纯文学作品跟普通读者、文学市场之间的关系?

  张炜:大众媒体以非常通俗的文学和艺术形式推广,是好事情。但是有个前提,不能过于急躁。比如文学走出去,拍成影视作品,这有积极的意义,但不要过于急躁。作品与影视完全是不同的。它们是两回事。纯文学作品压缩情节放大细节,所谓的诗性写作不完全是以故事来实现的。有人说,所有的诗性写作都不太在乎读者,是极而言之。心里装了太多的读者,一般来说不会是个杰出的写作者。真正尊重读者的作家,就要充分地写出个人,读者等待的不是一次性的满足,而是读到让他惊讶的非常偏僻的个体生命,所以说最尊重读者的,还是充分写出自己。把读者当成上帝的人,一定是急于推销自己的商品,而心灵不是商品。

  作家必须要接地气

  悦读周刊:您常常被认为是中国文坛最沉寂最沉醉的精神守夜者,精神守夜者是很有意味的比喻,我们有对精神守夜者不同的理解,您是如何理解这个评价的?

  张炜:精神守夜者,大地守夜人,道德理想主义,这些符号式的东西在评论里频频出现,即对我寄托了很高的希望,又是很高的评价,留下了个人努力的空间。另一方面也把我相对简单化、标签化了。一个写作者不要说是从少年写到青年再到中年,还要写到老去,一生要经历一个复杂坎坷的过程。

  一个写作者的虚构作品当然可以写得很饱满,可以淋漓尽致地表达,这是个人表达的重要形式。但是心里有一部分东西还需要直接地把它说出来。

  作家的梦想、幻觉、激情,很多感性的东西有时候也要通过散文来表达,这需要同样饱满的激情、生命投入。

  所谓的诗性写作,所谓的精神守夜者,都是一些概括,评论者的概括。我的意思是作家要通过不同的管道进入生命世界,把人类的生存经验用各种方式得以延伸,把人性里最偏僻的角落得以伸展,这是非常复杂的工程。

  如果满足于做一个道德理想主义者,会是相当的虚空。作家必须接地气,要有处理复杂的现实问题和精神问题的能力。如果仅仅构筑个人的所谓的优美精致的文字,这种写作者是相当单薄的。他必须进入语言表述的内部、细节,必须进入人性、生活、苦难、底层这些细节,而不是限制在这些概念之中。所以我个人长期以来在这种标签式的、带着良好希望的评论和读者的愿望面前,又是理解又是感谢,但就是不能止步。真正意义上的探索一定会被误读,但是个人顽强的生命力,恰恰在于他能够用自己的劳动,不停地去解除这种误读不是靠一个声明去解除,而是要通过漫长的劳动去解除。

  时间会给人强大的鉴别能力。“经过了必要的时间之后,每一个人都将各归其位”,但是当代人在喧嚣的局面下,有时候会混淆很多问题,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会丧失。这或许只能留给时间去解决。最优异的个体生命,如一些评论家、记者、诗人,他们的一支笔在不停地剥离和分辨,不停地区别细节,寻找差异。这不是一种高高在上,而是参与整个社会的讨论。道德理想是非常好的,但是人的理想不会一样,“理想”加上“主义”是非常可怕的,是凝固的标签。强烈的道德感是古今中外所有作家最重要的写作动力,但缺乏道德化同样是不好的。

  悦读周刊:直观上,您的散文作品经历了几个阶段,而这些背后您的创作心路历程又是怎样的呢?

  张炜:我写散文和诗是最早的,那时候阅读了美国的“萨洛扬”一本小说集《我叫阿拉姆》,他说白天在叔叔的葡萄园里劳动,晚上就写自己的小说、散文和诗,这本书对我很有吸引力。我出生的地方是个很大的葡萄园,白天在葡萄园里干活,晚上实现作家梦,这多美好。那时候写了大量的散文和诗,写了一百多万字的文字,可是一篇都没有录入到这本集子中,因为拿出来看很羞愧,文字很幼稚,一些见解也很可笑。

  但是我1973年的小说就收在集子里了,可见有时候虚构类作品要比散文和诗容易一些。作家可以写出比较有名的长篇巨作,可能写不出一篇好的随笔散文,因为这是裸露的个人思想与精神。

  中国古代了不起的文学家首先是写诗和散文的,只有到了曹雪芹以后才把小说的边界稍微扩大了一些。诗和散文的元素囊括在里面。《红楼梦》是标志性的文学事件。

  任何生命都在不断老去,每一个阶段往前走,表达是不同的。这些文字对我个人来说很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最重要的。

  它们不光包含了事件的记录,还有个人深夜里隐秘的抒发,这些文字是相当的复杂、斑驳。它记录了我所参与的历史,是我个人一部最完备的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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