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华：戏迷人生·懂得

　　那是她第一次在大舞台上演主角，那是她进剧团的第二年，那是剧团在A城的第三场演出。

　　A组主角忽然生病失声，一个音也发不出来；B组主角的母亲突生病；领导看着她：能演么？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点了头。其实只在戏校毕业汇报演出里演过这个戏的一折。不过每一次老师在台上演，有心的她侧幕条边学，回去自己练，还琢磨，有些地方可不可以不像老师那样演。

　　那一次，场倒是给她救了，但也只是勉强演下全场，并未出现一鸣惊人之类的戏剧化情节。演出完了，虽然大家都客气地鼓励她，她却沮丧得妆都懒得卸。太紧张了，其实可以演得再好的，机会如此难得，自己却没有抓住。

　　她从小就喜欢戏曲，却是第一次进剧场看戏。因为考上了重点高中，父母特别奖励她的。在她那样的家庭，去剧场看戏是绝对奢侈的享受。本是奔着她喜欢的角儿去的，却不料上来演的是个不知名的替补。周围的观众抱怨不断，也有叫退票的，她倒欢喜地看完，觉得很多细节她处理得很细腻，而且整个人那么清新活泼，正好像戏里那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公子。

　　她呆坐在后台还在懊丧回想，忽然有人请她签名，她抬头看见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小姑娘。头一次有人找她签名，她倒有些慌张。接过她递来的宣传单和笔，她规规矩矩地写自己的名字。却听小姑娘在旁边轻声点评她的表演，说到的几个地方，都是她用心琢磨过用自己的想法演的，不觉惊讶，不觉惊喜，抬头对她笑，认真听。

　　“我觉得你演得很灵性，相信有一天会看见属于你自己的大戏的。”她接过签好名的演出节目单对她说。

　　自己的大戏，她从未想过，在这场演出之前她想的也不过是什么时候演个有台词的角色。她正想她的话，小姑娘却已经走了。她想，应该留下她的联系方式的，她只说了她表演好的地方，不好的地方她真的很想听她说说。

　　她在回家的路上，有点遗憾：怎么没有要她的联系方式呢，那样她就可以写信或者打电话给她，说说她对戏曲的一些想法。她周围的同学多追逐港台歌星，很少有人会和她讨论戏曲，而她却那么认真地听她粗浅的感受。

　　15年过去，她带着自己的原创大戏又来A城，她已成了这个流派颇有成就的青年演员。剧团来A城的机会并不很多，但每次她来，都希望能够见到她，那个带着稚气和真诚的脸她一直忘不了。她想谢谢她对她的鼓励，可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演出很成功，四次谢幕，观众的掌声仍然热烈不息，她在后台被包围，合影签名，签名合影，她累得只好坐下来。忽然手上多了一张旧旧的宣传单，上面既没有她剧照，演员表里也没有她的名字，可自己的签名却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她的泪急奔到了眼眶，雾了视线——那一年那么多人围观她的失败，只有她看见她闪光。她极力控制自己，抬头从人群里找她，可谁是她呢？15年她早变了模样。

　　她重重地在签名上面写下“谢谢你”三个字，宣传单被一只手拿走她仍没有看见她。

　　她高考发挥失常，只读了个大专，毕业后在家小公司做财务。15年她一直关注着她，却没有机会再进剧场看她演出。这一次她带了原创戏来A城，她咬牙买了票，为此和丈夫起了争执。孩子上幼儿园大班了，望子成龙，报了好几个课外班，家里的钱紧紧张张的，她却弄出这样的开销。“她演得真好呀，和老公吵一架也值得的。”她想。

　　在后台那么多人围着她，她递过去15年前的那张节目单，大家都兴奋着，她却注意到了她眼中的泪。

　　拿了宣传单她悄悄走了，“谢谢你”——她也在心里这么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