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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舞台,人物才是主角

——访《楚汉传奇》编剧汪海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06日10:15 来源:中国艺术报 张成

  记者:通常写历史剧费力不讨好,那您为什么要写《楚汉传奇》呢?

  汪海林: 《楚汉传奇》是约稿创作。在2005年,陈道明请我和闫刚写关于刘邦的剧本,大概40集左右,他作为剧本的甲方付钱。

  记者:请谈一下《楚汉传奇》的创作过程。

  汪海林: 2005年,我们在厦门集中写了几个月。当年年底,陈道明要拍《卧薪尝胆》 ,让我们中止了刘邦这个剧本的创作去帮他赶《卧薪尝胆》 ,随后再接续创作。2007年春节前,刘邦的这个戏的投资黄了,同时,广电总局出台了关于古装剧的政策,如此一来,这个戏就搁置了,剧本版权也几次易手。2011年,陈道明确定和高希希合作之后,向他推荐了这个剧本。这个项目申请的拍摄许可证要求的集数是78集左右,这就要求我们创作出一部80集容量的《楚汉传奇》 ,并做一些传奇色彩的演绎。创作过程中,我们被史料的力量和人物的丰富性征服,基本尊重史实,加了些楚国的内容。2011年10月份开机,在这个过程中,陈道明希望我们跟组创作,边拍边调整。开机时, 80集的剧本已经写到项羽乌江自刎的部分了,完成了一半。当时的剧本结尾建汉以后的部分有15大集,剪出来有20集的量。拍到一半的时候,广电总局希望不要拍宫斗戏,因此,戚夫人和吕后之间的争斗戏大大缩减,已经拍了的也做了些修改。我们领会广电总局的精神,去掉了后面的20集,如此一来,就不够80集了,我们便研究怎么增加些戏份,后来导演和制片方说不用加戏了。在未经我们许可的情况下,他们擅自加了很多感情戏。

  记者:您提到了创作过程中与陈道明的沟通,他作为一名演员、一个老板的意志在编剧的创作过程中是如何体现的呢?

  汪海林:我们的合作关系还是编剧和演员的合作,不像编剧和老板的合作。在等待拍摄的这七年间,我们一直讨论人物。他有多年的拍摄经验,有些地方他比我们想得更深远一些。他会问,为什么今天去拍一个流氓成功的故事,这对今天的观众有什么意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把人物设计为纯粹的流氓。其实,任何电视剧的主角都得带给观众些什么。他不应该是反人类和反人性的主角。一个编剧告别了年轻的阶段,要向成熟的阶段走,应尽量创造一些有积极意义的东西,我们把男主角的反人性的东西去掉了,比如刘邦逃亡过程中踹孩子下车的桥段。陈道明始终不接受踹孩子的写法。从逻辑上推演,从现实中演示,在飞驰的车子上把孩子踹下去,始终无法成立。他认为应该有别的解释,我们坚持按照《史记》的原貌去呈现,这是个长达七年的讨论,讨论的焦点是男主角是不是突破了人伦的底线。我们认为,从现代角度看是,但在特殊情境下,在战争环境下,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人性的复杂性就是如此,通过原貌呈现,补充事后的心灵叩问和挣扎就足够了,如果刘邦认为理所当然就彻底突破人伦底线了。最后形成的方案是,刘邦认为孩子跟着自己太危险,想让孩子藏起来,等他摆脱了追兵,再回来找孩子,但孩子害怕又离不开父亲,便死死地追着刘邦的车子,于是刘邦才有了踹其下车的举动。创作者对史实的前因后果可以进行不同的解释,但要维护史实的原貌。电视剧跟戏剧、电影、小说不一样,电视剧是通俗文本,要求善恶分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求人物的性格化的同时又道德化,如果主角在道德层面上出现比较大的问题,对受众会形成很大的困扰,我们被陈道明说服了,类似的例子比较多。在不断地磨合和商讨的过程中,我们尽最大可能呈现了陈道明心中的刘邦形象,同时尽可能多的把我们的想法融到里面。

  记者:您是不是遵照类似的原则去处理项羽的形象?

  汪海林:我曾去过殷墟,了解到当时的大王会把特别喜欢的马车夫杀了,把他的尸体放到宫殿门口,这就好像永远拥有他了。真实的项羽也是比较残暴的,当时整个社会的野蛮程度都是那样的,刘邦能够“约法三章”是非常难得的。从今天看,把这些残酷的历史全部呈现出来,观众接受不了。我们要选择,项羽残暴的一面我们写了,比如他坑杀秦兵,但不能只写他的残暴,这很单调。章邯于他有杀叔之仇,我们还写他接受了章邯的投降,他是有政治家的理性的。我们是按照电视剧的属性从塑造人物的角度来写。

  记者:历史剧容易引起关注和争论,影响甚大,您认为有没有必要建立历史剧的创作底线和衡量标准?

  汪海林:首先,对历史剧来说,历史精神和历史感很重要,比如纪信和周苛的死,他们不畏死,牺牲自己,换取围城中的军民逃生,这是一种历史风范,是历史精神,我们应该尽量去保持和尊重这一点。历史氛围也很重要,写秦汉的故事,不要让人感觉像明朝和宋朝的事。我觉得历史硬伤要坚决杜绝,运用典故要谨慎,服装、化妆、道具不能搞错、称谓也要符合史实,对白要口语化,让观众理解和接受,尽量创造一种有历史感的,观众又能接受的语体。《楚汉传奇》有让我们痛心的失误,比如马革裹尸这种词是不该出现的。其次,创作者的虚构要大胆。《三国演义》里没有大的历史硬伤,官职称谓都很讲究,社会状况描述很准确,不会出现喝茶、吃辣椒、番薯的场景。我们的戏里出现葡萄、《三字经》 、滥用的典故成语这些没有智慧含量的失误实在是不应该。再次,创作者的语言更重要,要有更丰富的语言储备,从人物、剧情出发,把已知和熟悉的历史资料放到一边,打破时空限制和人物限制,历史剧的最高要求是戏剧的要求。多年来,历史剧创作一直被争论,到底是以史实为纲,还是以戏剧性为纲。其实,依照《资治通鉴》和《史记》写出来并不难,难的是写出好看的戏来。电视剧有电视剧的要求,比如在鸿门宴之前,刘邦和项伯见面,两人谈到联姻的事,在实拍的时候就没有了。这是电视剧的需求,如果联姻,那之前的剧情一定要出现两人的儿子、女儿的铺垫,如果没有的话,当场说这事就是突兀的。从戏的节奏上来说,这是火烧眉毛下的磋商,剧中再谈这个显得不合适,我也认可这个改动。

  记者:您觉得比较好的历史剧有哪些?

  汪海林:刘和平老师的《雍正王朝》《大明王朝1566》的历史氛围、历史感是很好的,这是文人剧,从表现恩怨情仇的角度上看,《雍正王朝》更好。电视剧播出体制要求以收视率论成败,如果这种类型的剧没有成功,会导致这个类型剧的没落,因此要兼顾电视剧的属性,顾及收视率。历史剧从目前来讲,整体的水平还是有很大的提高空间的,但我理想中的历史剧还没出现,我觉得最好的标准就是莎士比亚,他的《亨利四世》《亨利五世》都是伟大戏剧。他笔下的历史人物和故事,像《裘力斯·凯撒》 ,完全是戏剧性的故事,波澜壮阔,历史就是舞台,舞台上展现的是人的故事。咱们的历史剧中,历史是主角,而不是人物。莎士比亚会写一个人不巧坐在王位上,我们写的是一个国王有一些人性的东西,这是完全是不一样的。

  记者:哪些历史方面的书对您的创作有影响呢?

  汪海林:高阳的历史小说,历史感很足。日本的井上靖写中国题材的《苍狼》 《敦煌》很好。我看过他的传记,他写孔子时,把孔子周游列国的路线走了一遍,指出好多专家的文章是错的。这反映了治学的态度,他只是个小说家,但研究者都做不到他这一点。照着英国的小说家勒卡雷笔下的香港去走一圈,和现实相差无几,这就是他实地考察的结果。剧本创作应该也这样做,不要拍脑门去想。以前叫下生活,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搜集素材,感受主人公的处境。项羽在安徽和县乌江自刎,我们也亲自去了一趟,现场很萧瑟,霸王祠里没什么人,放眼望去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原,但古战场的风貌还在,给人一种苍凉辽阔的感觉,我认为这些感受很重要。

  记者:您曾多次提到二度创作,您能解释一下吗?

  汪海林:二度创作是创作中很重要的环节,导演、演员在剧本的基础上进行发挥,是他们的权利。有时,优秀的导演和演员的二度创作更出色。但有些导演和演员突破了二度创作的界限,比如说违背作者原意,破坏了原有的结构、改变了风格气质,这就逾越了二度创作的界限。陈道明做得比较好,他有很好的二度创作的能力,但他不会擅自写一个字,哪怕只是三句词,也要由编剧写,而不是现场随便说,这是他的态度,专业的事通过专业的人来落实,改完了要导演同意才拍。因为剧本是时间和空间的组接,如果没有涉及剧本分场,保留了原剧本的时空架构,那么在同一场戏内,哪怕有很大的改动,但最终这场戏的功能实现了,这仍在二度创作的界限之内。如果弄出一个新场景、新人物,那就是改变了故事,这是编剧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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