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春晚的饺子馅和饺子皮

　　每年春晚之前的新闻花边，都会占据各种报纸娱乐版的要津，爆炒腰花一般，闹得比春晚本身还要热闹。蛇年春晚爆出最大的新闻，莫过于连续21年参加过春晚的“小品王”赵本山的退出。其实，自打蛇年春晚筹备以来，特别是彩排开始，谁来谁不来，便是花开花落不间断，新闻不断。语言类的节目尤其备受关注，于是，关于郭德纲和黄宏的来与去，一下子成为新闻的由头；而赵本山牵手老将倪萍，成为了后续的新闻热点。 　　　 

　　有时候，我会想，总说春晚语言类的节目难搞，连续多年，演员和创作人员身心疲惫，观众的口味又逾年见长，众口难调，花样难以翻新，节目的深度和厚度越发顾不上，甚至呈下滑线出溜儿。其实，如果就把上述春晚自身这些不断繁衍而出的花边新闻，组织成一个小品，包括导演和编剧，和演员一起本人本色派演出，将各自对春晚跃跃欲试之中的难处和心思，现汤煮现面，多维立体地交织一起；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再能够将其背后发生的故事勾连出来，一定会令观众眼界大开，啼笑皆非，欢乐伴随着思考而受益。 　　　 

　　令人遗憾的是，无论春晚的组织者，还是媒体，抑或大众，都把目光聚焦在赵本山等诸位人等，走马灯一样去留这些昙花一现的新闻上，而容易忽略了如何将发生于现在进行时态中的真实故事，及时而敏感地搬上舞台，和观众有近距离和即时性的共鸣，去打动观众，去感动观众，而是愿意轻车熟路走简便的老路，做一些和现实生活若即若离或隔膜或回避的痒痒挠式的搞笑小品，去胳肢观众。

　　这便成为了春晚语言类节目的软肋。多年的惯性和图稳求安的思维定势，让春晚越来越趋于保守，特别在语言类节目方面，一直不敢有大的突破，只会小打小闹之中制造一些显性甚至浅薄的笑料。因为自知内容的单薄，便寄希望于观众眼中脸熟的大腕，每年都得押宝一样压在赵本山身上，压得赵本山在春晚排练中都得带着氧气瓶。本是应该带给人们欢乐的春晚，闹到这种令人揪心的状况，已经具有了卓别林的喜剧意味。 　　　 

　　有一种说法，以为春晚的主题是祥和欢乐，因此，语言类节目不适于那些讽刺现实的节目。其实，这样的说法是偏颇的，起码不应该是让语言类节目可以回避现实、不接地气的一个借口和理由。所有的祥和欢乐，都是发生在现实中我们身边的祥和欢乐，不是虚拟制造出来的祥和欢乐，便也不应该是一锅糊涂没有豆，如赵本山以往的小品多是插科打诨拿乡下人或残疾人打镲。强大中国的发展，兼容并蓄的胸怀与性格，不会如我们春晚有些编导或组织者那么脆弱或敏感，甚至杞人忧天。对现实生活与人物真实真切的演绎，哪怕是带有锋芒的善意讽刺，和祥和欢乐并不矛盾，恰恰是祥和欢乐的一部分，这样的内容水乳交融在内，才会使得祥和欢乐坚实可信，成为活体。如鱼剔除鱼刺，鱼肉倒是绵软容易下咽了，但也就不再是春江水暖中一条鲜活的水灵灵的活鱼了。 

　　春晚已经成功地举办三十来年，它对于现代中国大众文化的贡献有目共睹，但漫长的时间走到了今天所呈现的疲惫状态，也是有目共睹。作为大众文化，专门进行大众文化研究的美国著名费斯克教授，曾经尖锐地指出：“过度性”和“浅白性”是大众文化的显著特征，而“大众文化具体文本中的贫乏性……因为它的短暂性和重复性。”他所指出的，无论是大众文化总体具有的“过度性”和“浅白性”，还是具体文本具有的“贫乏性”、“短暂性”和“重复性”，虽然是针对美国商业侵蚀的大众文化，但对于我们的春晚一样具有启示意义。春晚作为我国大众文化的最突出代表，不仅有商业因素，更具有敏感的政治因素，以及游离这两者之间编创者的作茧自缚。

　　因此，在春晚整体和具体的节目中，便捉襟见肘越来越明显地呈现出来费斯克所指出的弊端。这一次赵本山的小品《中奖了》无奈退出春晚，实际上也是上述这些问题所致。《中奖了》不过又是一连串误会法的重复，借助农民工的外壳而未触及农民工真实而真正的实际，不过再次凸显文本的“贫乏性”和大众文化难以革新的“浅白性”，最后赵本山的退出，更是其“过度性”使用的必然结果。

　　其实，人们并不要求春晚承担起对大众文化的改造与提升的重任，而只是希望它能够接上地气，以大众所关注的公共生活的内容引起观众的共振，这才是大家对春晚更为关系密切的纽带。以前的春晚并非没有做出努力，比如前几年侯耀文和黄宏演出的小品《打扑克》，只是这样的传统日渐削弱。 

　　过春节谁家都要吃一顿饺子，春晚就是中国春节最别具特色的文化盛宴，是给予大众的一盘最别具风味的饺子。只是如今的春晚，让自身，让媒体，也让大众越发关注的是饺子皮，而不是饺子馅。原因便在于：春晚特别是语言类节目中最能凸显味道的饺子馅，日渐萎缩，勉为其难，调不出更好的馅来了，于是，只好把目光都集中在外在热闹的赵本山退出、郭德纲启用赵本山的化妆间之类的饺子皮上了。说实在的，这是春晚的无奈，也是观众的无奈，无论春晚，还是观众，其实都是希望过年吃饺子，而不是要吃饺子皮的。这是观众的一种期待，也是春晚的一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