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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淑琴:老会与龙门口的幸福生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04日11:00 来源:文艺报 马淑琴

龙门口集体食堂龙门口集体食堂

  京城西部山区的深处,一座明万历年间就有的小城静静地矗立在永定河的臂弯里。河谷阴柔的风滋润着边关古堡强悍的雄性,昔日的敌台仍以昨天的忠诚值守今天的河山。再往西,仿佛山穷水尽。近前,一线亮光引着,钻进山的缝隙。啊!原来别有洞天。一条30华里长的峡谷,山被撕裂成两边险峻的峭壁,头上一线蓝天如一缕花丝镶嵌于两山之间,而谷底越来越宽,能容千军万马。难怪这里的百姓叫这峡谷“瓮瓮儿”,还真像他们家里装粮盛水、口儿小肚子大的瓮。此地属明代沿河守备署险关要隘龙门口,因此也叫龙门大峡谷。沿峡谷西去,是天津关遗址和黄草梁,正所谓“东望都邑,西走塞上而通大漠”。

  峡谷周围散居山野人家,有洪水猛兽或其他潜伏的灾难伴随着。文明程度始终受到人类生存状况的桎梏,当生命被饥饿和死亡威胁的时候,不会有人提出野生动物保护法案。早年,村民师广林家的抽屉里,还保存着清末皇帝嘉奖贾姓村民英勇除豹的圣旨。但听说那村民拒绝当官,只求皇帝为村民免税。后来,又有一只豹子一连咬了17人,一人豹嘴逃生,伤痕累累,从此得一外号“豹剩儿”。抗战时期,村外东北台有个八路军的军械所。18岁就任党支部书记的师广林帮助八路军制造兵器,练得一手好枪法。1971年,凶猛的豹子跑出来伤害人畜,已经一把年纪的师广林一枪击毙了豹子。这故事在村子里流传了多年。终有一天,洪水、泥石流等诸多灾难将山野人家的柴门草铺追撵到北山的台地上,村庄的名字也改为龙门口。昔日的要塞散去了硝烟,只剩雄关的记忆和无尽的苍凉。

  一

  峡谷是大山悲怆的伤口。

  1979年,春天已从并不遥远的山外启程,但阳光被山截留,谷中依旧天寒地冻。村民正在修着行走的小路,在大漠西风里,他们像是几株摇曳的蒿草。一个瘦弱的男孩儿用力地挥动手里的铁镐,汗水顺额头流下,他不时抬起手臂,用袖子蹭去汗水。“老会,歇会儿,该吃午饭了!”一位硬朗的老者招呼小伙子。小伙子姓韩,名增会。山里人叫小名儿总爱在前面加一个“老”字,什么老云、老明、老志……纯属称谓习惯,与年龄无关。老会应了一声,放慢了挥镐的频率。人们朝着老者燃起的火堆围过去,各自烘烤着干粮。老会放下镐头,解开腰里的草绳,将那件初冬时镇里发的救济棉袄裹紧,又把草绳系上。他并没有走向火堆,而是拎着镐头向峡谷深处去了。也许,是去解手,或去玩耍……总之,没有人在意。

  去年母亲过世。前些天,17岁的老会从刚重新成家的父亲那里分了800元外债和两半盆粮食,开始顶门立户。没几天,粮食吃完了,他无干粮可带,连稀粥也没有。他像一只饥饿的小鹿,两只眼睛在山边谷底寻觅可吃的东西。嚼了几片干脆的树叶,突然,他看见谷底有冰块,眼前一亮,径直走过去,用镐头轻震,蹲下身子,掰下一块放到嘴里。当他重回人群,人们问他吃饭了没有,他笑着说:“吃了,吃了。”一连7天。这天没等到老人招呼,老会绵软地倒了,像一条空瘪的口袋,倒在老人的脚边。老人叫李殿奎,是村干部。他把老会抱起来,喂了半碗稀稀的玉米米查子粥。不一会儿,老会如一棵死而复生的红山草,又睁开了眼睛。从那以后,李殿奎老人心里总放不下这个实诚又可怜的孩子。庄稼成熟的时候,老人指着山边的玉米和瓜豆,对老会说,这些你随便吃,有人问,就说我同意。老会点头,眼睛里闪着泪光。

  晚上,村口的大喇叭响了“社员同志们,明天起上山砍棍,卖现钱,生产队和个人分成。”老会听得真切,他特别听到了“现钱”两个字。他飞快跑到队部问怎个“现钱”法。队长告诉他,现在上边管得不严了,大家上山砍棍,粗的卖给山里煤窑当窑柱,细的卖给海淀四季青菜田做西红柿架。所得收入交集体百分之八十,个人得百分之二十。虽说少些,终能见到钱了。老会从奶奶屋里找了把斧子,别在腰里上山了。砍棍的山场距村10里地,为节省时间,老会晚上不回家,他找到山下一个破旧的养蜂场住下。一连11天,他拼命地砍,每天平均砍500多根棍。除了上交,他挣了311块钱。老会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他用这些钱买了粮食和锅碗瓢盆,置办了劳动工具,置办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二

  贫穷没能折损聪慧的心智,一天早晨,老会背上一个半旧的帆布兜子,到离村二里地的刘家峪拜师学做木工活。没过多久,乡里办了汽水厂,他开始为厂子钉汽水箱。厂长看他勤快又聪明,叫他当了业务员。村里实行联产承包,他又带头包了村西的30亩苹果园。这时的老会已经长成了憨厚帅气的小伙子。村里人争着给他介绍对象。一个漂亮贤惠的姑娘走进了老会简朴的家。姑娘正是那位只身除豹的老书记师广林的闺女。领了结婚证,连个仪式都没举行,小两口就过上了日子。他和媳妇把梦想藏进一只苹果,变成果核。把白天和夜晚一股脑儿地交给梦。梦还给他们真实的年轮和满园的果香。老会和媳妇能听见果树长高时拔节的声响,能看见果树开花时欢嫣的笑容,能触到果树结果时分娩的疼痛。一只只神话般的苹果是他们用心血的火焰点燃的灯。有了积累,他们又养了80头肥猪,渐渐撑圆了日子。老会又从中央电视台的“三农”节目里认识了柴鸡孵化器。他先买来孵化器,又串遍上下五邻村,收购了200只纯种的柴鸡,搞起了孵化。当年卖鸡雏就挣了4万块钱。老会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

  1985年的5月2日,老会告别了妻子,和几个伙伴来到山东聊城学习汽车驾驶。4个月,他就揣回了汽车驾驶本。没出山之前,老会在山里看山,山总是不动。山里人出了山,才知道山外的世界万马奔腾。老会不甘心在山里看着一万年也不动的大山,他想走出大山,给山里的日子装上车轮。他找到几个要好的朋友,借了些钱,买了一辆130运输车,车号是05617。老会有汽车了!老会用它卖菜,卖山里人看着新鲜的菜,还有浑身是眼的蜂窝煤。汽车撵着山路越走越宽,把山里人用背篓背着的日子,拉动了一个世纪。老会有钱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享受。他卖了130,买了“东风”。老会被“东风”裹挟出山,穿梭于城市与乡村,奔跑于太阳与月亮。北京城修护城河,老会从永定河大堤上拉沙子,一夜跑八九趟;矿山搞建筑,老会送砖石;从斋堂往卢沟桥运煤,一天一夜跑4趟。困了,就在路边睡会儿;饿了,从包里掏出媳妇给带的金黄的饼子,有时也从路口小店买只烧鸡。最长的一次他17天没回过家。想家时,在金黄的饼子上握握媳妇的手印。

  老会发现风向变了。城里人像当年山里人向往城市一样向往山村。他毅然把“东风”换成了载客的红叶面包车。从苹果园地铁拉客人到北京之巅的灵山,一天4趟,从门头沟拉客人到斋堂,再到边关古堡沿河城,一天两圈,两年时间,净挣16万。

  经营煤炭,买卖建材,他什么都想干,什么都想干成。老会像一口憋足了水的深井,喷涌着汩汩的激情。1993年9月13日,老会用他的车拉着媳妇孩子离开了山村。这只从大山里飞出的鸟儿,沿春的风向找到了天空。老会富了。那个吞了7天冰块、险些饿死的山民,在一位老人结实而温暖的预言里成为山村那部分先富起来的人。老会富得很干净,一尘不染。他的心血和汗水很真实,没有掺杂使假的成分。他为乡亲帮忙,从不收钱。自从老会有了车,附近一条沟的病人去医院都是他免费接送。一年冬天,冰雪的山路,玲子她妈生玲子,老会从几十里外的斋堂医院接产妇出院,把自己的棉大衣给玲子她妈披上,从此自己落下了腿疼病。他加工蜂窝煤,机器坏了,为补偿顾客等候的时间,他免费供应饭菜。老会始终守候着大山一样淳朴的信条,用山泉般清澈透明的心,为升腾的岁月铺垫着基石。

  三

  一天,老会和媳妇回村看望老人,在门口和邻居聊天。一辆卖菜的农用车开过来。被扩音喇叭放大的叫卖声在山谷里回荡。村人围过来,看看,摸摸,问问。一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人买。卖菜人嘴里嘟哝着走了。老会看着农用车失望的背影,问乡亲们:“卖菜的好不容易来一回,咋就不买呢?你们也太会过了。”“比不了你,还买菜吃?我们都是属羊的,门口的山就够嚼的了。”听着乡亲心酸而幽默的回答,看看面貌依旧的老家,老会心里很不是滋味。

  2001年4月的一天,老会的车又把他的家拉回了山里的龙门口。他继续养猪养鸡,辛劳地干着自己的事儿。看着乡亲们照旧聚在村口石台上打牌,聊天,晒着山里每天如约而至的太阳,心里很着急,甩出一句:“宁肯苦干,不能苦熬。”众人抬头笑笑,没人理会。

  2004年6月15日,老会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老会和媳妇的商议中酝酿着。

  6月底的一天,龙门口简陋的队部里。大家席地而坐,几位领导坐在前面的木凳上。“下面由村长竞争者韩增会发言。”随着稀稀落落的掌声,老会走到台前。“我不会说啥。如果大伙选我当村长,我会让大伙从喝白开水,改喝荤汤子;从喝荤汤子,改吃肉星子;再从吃肉星子,到大口大口吃肉!三年到五年,村子不变样,我老会活着不进龙门口,死了不葬韩家坟!”村民们惊呆了。这时,老会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拍在桌上。“这是30万现金,是我老会的血汗钱。如果我当村长,就用它做启动资金。如果我有能力带领大伙致富,钱物归原主;如果不能,我甘愿用它垫坑铺路!”乡亲们沸腾了。

  老会的竞选演说虽然简短,每个字掉在地上,都砸出一个坑,又溅起火星。山一般坚实的承诺,山里人没有理由不信。

  2004年7月5日,老会正式当选北京市门头沟区斋堂镇龙门口村村委会主任。

  老会从前任手里接过86元现金和6万元欠债,其中有的是欠村民的白条。晚上,老会在队部院里拉上电灯,通知手里有白条的村民前来兑现。他和会计坐在前面,一个个亮条,确认,领钱。三个晚上,老会先用自己的钱还上了经年的债务,无疑是为今后的日子卸去了乌云。

  老会看着尘土飞扬、杂乱无章的街道,心想,这哪里有点新农村的样子。这时,镇里也下达了修街坊路的任务。可村里荒草般随意滋生的违章建筑挤得连车都过不去了。吃过晚饭,老会挨家串门。“叔,您门口的破棚子都搭到哪去了,您带头拆了吧。”“拆了东西放哪儿?放你家去?”“行啊,您归置归置,我给您拉走。”“大家都拆我就拆,哪能真往你家搁。”老会苦口婆心,整整挨家谈了20多个晚上。这时,有的干部怕他惹出麻烦,对他说,都是多少年的历史遗留问题了,算了吧。可老会没有后退,他的语重心长,连同他给大家规划的美好前景使所有的私欲都降低了温度。最后,老会代表村委会与11户违章建筑户签署了拆除协议,没花一分钱,为新村建设扫除了障碍。

  上任整一个月,老会开始带领大家搞村里的基本建设。在山的脊梁上穿针引线,沿着多年焦渴的期盼将山泉引入各家的水缸。解决了自来水,又挖下水道,给雨水污水规定了走向。还用自己开采来的山石硬化了街道的路面。他又带领大伙挑灯夜战,用了27个晚上,把废弃的马棚拆了,建成崭新的队部、医务室、图书室和老年活动站。紧接着,又建成了7个公共厕所,彻底结束了“龙门口地势广,拉屎都上大山岗”的历史。龙门口虽属北京市,却紧邻河北省。村里几台电视一年四季飘着雪花,偶尔有影也是河北台。年底了,帮扶单位区交通局出资,老会带人立杆拉线,赶在春晚节目开始前装上了有线电视。村口两侧的山顶,建起两座美丽别致的古亭,成为龙门口非同寻常的标志。

  十大工程告竣,龙门口脱胎换骨,村民也尝到了苦干带来的甜头。年底,镇里根据老会的工作业绩,发给他6500元工资和2000元红包。老会拿着这些钱,给全村每人买了一桶金灿灿的鲁花花生油。

  四

  2005年春天,北京市政府出台了养山就业政策。每个看护山林的村民每月都能领到国家下拨的400元工资。老会高兴地对村民说:“这是政府出钱,让咱拿着国家的钱守护建设咱自己的家。只有共产党才有这样的好政策。咱不能对不起国家。”工作千头万绪,老会的重心是保护好山区生态,建设好自己的家乡。他说,生态是咱山区的根本,破坏了生态,就没了根基,就断了子孙的后路。他带着大伙儿一镐一镐地把学大寨时开出来,后来又荒废的土地刨出来,像绣花一样整理好,种上树。林间种上黄豆、绿豆、黍子等小杂粮,让僵死的梯田一堰一堰复苏。老会懂树,从承包30亩果园的时候起,他就把树当成自己的孩子。因为他深知,树是绿色山村的立体元素。刚上任那半年,尽管资金异常紧张,他还是买了些树苗栽上。他先把20世纪90年代栽种的300亩大枣整理修枝,又把“老迈”的核桃树棵棵复壮,又嫁接了9000棵红杏。还提出全村每人每年栽100棵树的任务,并且保证成活。村子周围已经种树两万多棵,造林600多亩。除了松柏,还种满了紫穗槐。紫色的槐花包围了村庄,清香四溢。老会和村民一丝不苟地为生态山区积攒着绿荫,积攒着花香和鸟鸣,储蓄了层层叠叠的绿和湿润的风,也为子孙储蓄了生命的机缘。一天,村里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他们是农科院的专家和新发地的领导,来这里考察文冠果的种植。老会紧抓这个老天惠顾的机遇,与农科院和新发地共同组成合作社,农科院出技术,新发地出资金,龙门口出土地和劳力,建成300万株的文冠果苗圃,现在开始有收益。

  2006年3月,老会被选为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为了让村民都过上好日子,老会每年都给自己定下不留一点余地的指标。别人的指标可以完成百分之七八十,老会的完成率永远是百分百。他把承诺贴在大街上,并且郑重地宣布:“如果完不成,大家在大年三十砸我家的锅,别让我过年。”

  老会的衣服上总沾着泥土,他穿一双和村民一样的胶鞋,开着交通局给的双排座货车,拉着村民出去承揽工程。大到立塔架线挖渠修路,小到为住户建房装修;远到张家口电力局,近到上下五邻村。既挣了钱,又训练出一批能工巧匠。现在,龙门口人有了家底,不出村就能挣到钱,不再给别人打工,而每年都有百十来人到龙门口打工。

  一天,龙门大峡谷里枪声大作,烟雾弥漫。老会和村民赶过去一看,这里正拍电视剧。大峡谷和险村搬迁空下来的刘家峪受到影视剧组的青睐,成为不可多得的外景地。老会乐坏了。为防止峡谷环境遭破坏,老会让剧组先交一笔保证金,然后组织村民收拾垃圾清理环境。还建起三层楼房,为剧组提供舒适的住宿和可口的盒饭。《三国演义》《神探狄仁杰》《八路军》《投名状》……来的剧组越来越多。大多数村民都能当群众演员,有时全村人都上还不够,一天挣80块钱,后来长到了120元,就跟玩儿似的。一天,《投名状》剧组的导演找到老会。“韩村长,剧里有个武打情节需要从房顶窜出来,您能不能给房顶先拆个窟窿伪装一下,拍完了再修上?”“这好办。”老会沉思片刻爽快地答应了。三下五除二,连捅带堵,一个窟窿挣了5000块钱。老会和剧组的关系搞得都很好,不仅从明星名导的兜里掏出大把的收入,拆卸布景的材料,剧组基本都留给了村里。老会更看重的是,片尾字幕上龙门口的名字随电影电视剧的热播,走向了广阔的世界。

  老会的承诺是实打实的。他办事一是一,二是二,没有好像和也许。上任第一年,集体收入30万,第二年50万,第三年100万,第四年325万……村民工资从2004年每天男18元女15元增长到近两年月工资超3000元,而且从不拖欠。2007年的一天,到了发工资的日子,钱是不少,账要不回来。老会一大早就出去了。他拿回钱的时候,已经晚上8点了。会计说,明天再发吧。“不行,通知大伙儿来领钱。”可恰好赶上停电。老会给媳妇拨通手机,“找几根蜡烛送过来。”蜡烛点着了,烛火之下,村民按时拿到了自己当月劳动的报酬,对于当家人的信任,像山村夜晚的烛火一样,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隆冬季节,有的村民拿着镰刀整树割灌,有的背着篓子往地里整齐的树苗边布粪。干的都是极普通的活儿,人人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喜气。“您一天挣多少钱?”“冬天天短,7小时工作,一天挣120元。”眼睛里闪着骄傲的神情。

  老会的心很细,也很实际。他先是给村民每年发一身工作服、一双黄胶鞋,外加各种劳动工具。老会饿怕了,尽管村民不缺粮,他还是粮油照发不误。春节前,各家都到队部领年货:每家6斤牛肉、一盒带鱼、两条鲤鱼、一袋鸡翅、一袋鸡胸、两斤猪肉馅、一桶花生油、一箱啤酒、一箱露露,外加两瓶牛栏山二锅头。更让外村眼红的是,老会上任第三年,给每户发了5样家用电器:电视、洗衣机、电冰箱、空调机和太阳能热水器。村集体负担合作医疗、养老保险、学生升学奖励、老人养老补助,并每年递增500元,到今年已经累加到6000元。他还给全村人办了公交一卡通……物质世界宇宙般的穹顶,有着无法确定的边际。欲望与满足是一个无限膨胀、无法丈量的体积。现代奢华的城市,这样的举动也许显得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在这个挺直了腰杆的山村,一户户自信的家门,一张张舒心的笑脸,把幸福与满足的含义,诠释得多么的真切和具体。

  五

  天渐渐黑下来。村里的太阳能路灯继续着太阳的功能,饭菜的香味随袅袅炊烟在山村飘散。老会没回家吃饭,却开始串门。他推开侯大妈的家门。“快进来,在这吃吧。”大爷和大妈热情地把他让到炕沿坐下。老会看看桌上,只有一个咸菜盆和一只酸菜碗。“就吃这个,还想请我吃。”“我们人老了,吃不下大鱼大肉……”如此几回,想想当初对村民的承诺,扑通一声,老会跪在两位老人面前,难过地说:“我对不住你们,让二老跟着我受苦了。”老人忙把他搀起来。“孩子,不怨你。”后来,老会才知道,发的鸡鸭鱼肉老人给了在外工作的孩子,生活补助款也补贴了儿女。怎样才能让老人真正丰衣足食呢?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里翻腾。

  几年来,老会带领大伙儿建了15个蔬菜大棚,又相继建了猪场、鸡场、羊场。全村的蔬菜和肉蛋基本自给自足。特别是蔬菜,各家根据需要自己摘取。他把为老人开办集体食堂的想法在支部会和村民代表会上摊开了。尽管有人劝他别轻举妄动,要吸取1958年吃大食堂的教训,但看到老会经过几年的精心筹备,今天的条件是实的硬的,就欣然同意了。

  2010年3月26日,是个不寻常的日子。龙门口村女55岁、男60岁以上的老人齐聚干净整洁的大食堂集体就餐。漂亮的碗柜和餐桌,闪光的不锈钢餐盘,四菜一汤,很少重样的丰盛伙食一日三餐免费供应,老人们全都乐开了花,逢人便说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天,选个好带头人比养个儿子强!老人食堂办了两年,老会和大伙心里都有了底儿,2012年5月,老会提议,经村民大会通过,老人食堂扩大到全体村民。除老人免费以外,其他每人每天交一元钱。标准仍然是四菜一汤,顿顿有个红烧肉,而且是不兑任何菜的纯肉。说到这儿,老会认真地说:“我说过,让大伙儿大口大口的吃肉,不能掺假,连粉条也不能掺!”“哈哈哈——”一片笑声夹杂着掌声。

  老会笑呵呵地看着村民有滋有味地吃着集体食堂的饭菜,他突然发现几个老人伸手接餐盘时长长的指甲。镇里卖杂货的车来了,老会叫过卖货人耳语几句。第二天,货郎带来了上百个指甲刀和耳挖勺。老会和村干部给每位老人各发一个。老会说:“叔叔婶子,大爷大妈,你们的任务就是搞好家里和自己的卫生,健健康康的多活些年,多看看咱的好日子。”

  村子和人都变了。连十几岁的孩子都说,叔,你把咱村搞成这样,死后儿子不给你立碑,我们给你立!村口上,几位老人在晒太阳。看着老会忙碌的身影,疼惜地说:“看把咱孩子累的,却把咱当宝贝儿养着……”

  寒冬,一场热气腾腾的座谈会在办公室里召开。村民韩文锁想起改革开放之前,母亲为了借2元钱急得大哭,说到今天的生活,他激动得哭了。韩文青说,集体食堂把我们的腰吃直了,把脸上的皱纹吃平了,把全村人的心吃热了。今天的好日子真像是一场梦。师广云说,以前看着村里没出路,我走了,把房子也卖了。看着龙门口的巨大变化,我又回来了。村里又给我重新划了地方盖了房,我再也不走了,要好好过村里的好日子。

  今年,又赶上党的好政策,龙门口彻底实现房屋重建,村里还统一配备格力空调和家具卧具……连常年在外家里没房的人都想到了,总有一天落叶要归根,等他们回来没个窝儿不行。

  47岁的韩庆普以前是一条光棍,才结婚一年多。结婚以后,他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像是换了一个人。谈起结婚,他很感慨:“过去,我就是个流浪汉,混吃等死,没有奔头,现在有家了,才知道了啥叫幸福。”老会定了一条奖励制度,谁给村里的光棍说成个对象,村里奖励媒人2000元,结婚贺礼2000元。8年来,在喜庆的唢呐声中,6条光棍娶了老婆。

  被一面山形的旗子引着,老会年年组织大家出去旅游,脚步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他说,乡亲们苦了大半辈子,有的连山门都没出过。没吃过的让大伙儿尝尝,没见过的让大伙儿看看,大伙坐飞机回来,好些日子还似在云里雾里。

  老会的心很宽,宽得能容下一座山。他让前任书记当会计掌管财权。上任第二天,他就到竞争对手家里串门交流,并让他当了民主理财小组的组长。他说,这样才能实施有效的监管。

  清明节一到,龙门村口就挂上两条标语:“吃家乡饭想家乡事操家乡心”和“常回家看看”。老会和村干部从村外的坟冢前将前来扫墓祭祖的乡人恭请回村,摆酒设宴。一个为家乡发展献计献策的座谈会同时召开。几年了,不只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动,家的温暖接通了短路的乡情,建设家乡的近谋远略降成清明时节的喜雨。

  龙门口村子不算大,各项管理制度很健全。凡属大事都要民主决定。

  像小岗村当年为了吃饱肚子分田到户,对于村里的经营方式,老会和领导班子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全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不同意分田到户,同意交到村里统一经营。他们认为,龙门口村今后的目标不是吃饱肚子,而是捆在一起共同致富。每个人都在记录本上亲笔写下自己的意见,并按上一片鲜红的手印。

  几十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勾画出一幅山村民主的生动画面。问老会怎样理解山村的民主,老会坦然一笑,“山民,是山的主人,农村,就是农民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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