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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旭:让生活充满喜剧色彩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04日10:55 来源:文艺报 陈世旭

  书读得少,李白的《襄阳歌》是因为找一个名句的出处才读到,立刻就喜欢上了。在诗中,一个天真烂漫的醉汉形象绘声绘影,呼之欲出:

  像古时镇守当地的一个嗜酒官员一样,李白日暮归来,烂醉如泥,被儿童拦住拍手唱歌,引起满街的喧笑。可他毫不在乎。在他看来,人生百年,三万六千天,每天都应该往肚子里倒上三百杯酒。蒙眬醉眼中,襄阳城外碧绿的汉水,就像刚酿出的美酒。是啊,这条江若能变作酒,那单是酒曲,就能垒成一座糟丘了。骑在骏马雕鞍上,唱着《梅花落》曲,后面跟着的车上挂着酒壶,载着乐队,奏着酒曲。如此陶醉的日子,王侯也比不上!什么朝廷丞相,死的时候感叹连带着儿子,牵着黄狗,一起回老家追兔子都没门儿;什么开国元勋,“堕泪碑”生的苔藓都已剥落,且不说有谁为之堕泪了!即使尊贵到能与巫山神女相接的楚襄王,也早已化为子虚乌有,哪里比得上自己与酒友同生共死快活呢。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甫)“酒仙”既是李白自称的,也是世人公认的。

  其实,中国的古诗人,“酒仙”岂独李白然!“虽无挥金事,浊酒聊可恃”。(陶渊明)“醉里从为客,诗成觉有神。”(杜甫)“俯仰各有志,得酒诗自成。”(苏轼)“一杯未尽诗已成,涌诗向天天亦惊。”(杨万里)……举不胜举。诗人们好像就是指着酒活着。一部中国古文学史,弥漫着浓浓的酒香;一种可以燃烧的饮料,不知酿出了多少登峰造极的诗篇。

  在大学听讲座,知道希腊神话里有个狄奥尼苏斯,是葡萄种植业和酿酒业之神,德国哲学家尼采从中升华出“酒神精神”,与阿波罗象征的“日神精神”相比照。阿波罗讲求实事求是、理性和秩序,酒神与狂热、过度和不稳定联系在一起。“日神精神”反映出风风火火走向世界的物质性渴望;“酒神精神”反映出清清爽爽走向内心的精神性追求,这两种冲动代表着两种基本的人生观:走向世界,故追求成功;走向内心,故期望超越。

  鄙以为,这样的概括,比尼采大一千多岁的李白早就说过了:“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其中的“圣贤”和“饮者”若加以升华为“圣贤精神”和“饮者精神”,不正可以看作所谓“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中国版吗。中国的圣贤们要求的是谨遵各类礼数规范,以入世进取,而中国的饮者们期望的是超脱世俗缧绁,以达成心灵的充分自由。所谓“雨后飞花知底数,醉来赢得自由身”(张元年)啊。

  以思维方式论,中国人喜欢将人神化,比如称李白之类做“酒仙”;西方人喜欢将神人化,比如希腊神话的诸神皆具人格。但于人生哲学,却是殊途同归。西方的“酒神精神”是抛弃传统束缚回归原始状态的生存体验,中国的饮者精神是忘却生死利禄及荣辱;古希腊悲剧诠释了酒神精神,中国文人早撰有《酒德颂》:“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有扃牖,八荒为庭衢。”“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孰视不睹山岳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刘伶)世界文化现象真是何其惊人地相似!

  “酒神精神”也好,“饮者精神”也罢,其意当然并非主张酗酒、主张“借酒浇愁愁更愁”。恰恰相反,是惟愿朋友们能够秉持一种相对开阔的生活观念,取得一种相对松弛的生活状态。笔者在农村插队时常被劣质酒灌得不省人事,曾因醉酒雪夜滑入烂泥塘依旧酣睡;某年在一外国名城晨起见巨大的青铜雕像下歪斜着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两眼发直仍抓定酒瓶不舍的醉汉,诸如此类,皆为醉鬼,与“酒仙”、“酒神”,更与本文宗旨无涉。

  回到李白的《襄阳歌》,我们看到的应该并不仅仅是一位豪饮的诗人,而是一种超然旷达的人生。那样的日子很放荡,却不颓废;那样的笔调很直率,却极优美。支配全诗的,是对浪漫生活的自我欣赏。畅游于山水间,满目是清风明月,满耳是水流鸟鸣,自然得完全坦露,全不见雕琢污染之痕。因醉酒而获得艺术的自由状态,本是中国古代诗人们解脱束缚获得创造活力的法门。我们一面从诗人潇洒的醉态、飞扬的神采和无拘无束的风度中,领受到精神舒展与解放的乐趣,一面不由得就会想象让生活充满喜剧色彩的可能性。这正是《襄阳歌》会受到许多人喜欢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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