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过冬

　　农历“大雪”过后的那一个星期六，我带女儿去乡下看望父亲。5年前那一场大病所带来的后遗症，使如今已88岁的父亲看起来更显苍老和萎顿，耳聋眼花自不必说，言行上也越来越迟缓，在客厅的椅子上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好在老家还有我大哥大嫂对他一日三餐的照料，嫁得不算远的三个姐姐也时常回家探望，我则坚持着每个星期到他跟前一次，所以父亲的边上还算是人影不断。女儿从小就在外地上学，除了逢年过节，平时难得有随我回老家的机会。但看得出来，父亲对他这个最小又见得最少的孙女其实是最关心的，许多次他在我面前的欲语又止，想问的都与我女儿有关。这次也是赶巧了，虽然她依然有做不完的作业，但想想还是有必要带上她。

　　坐进车里的时候，女儿见边上有一包东西，伸手捏了捏，问：“是棉衣吧，给爷爷的？”

　　“对。寒冷的冬天最与老人过不去，所以防冻保暖很重要。”

　　看着车外不时飘过的落叶，女儿一时没有回话，但开过一阵后她突然笑着对我说：“爸爸，等你老了，我也在冬天的时候给你送保暖的衣服，不过其他三个季节，你可要自己负责哦。”

　　“哈哈，来日方长，爸爸就先心领了。”

　　约40分钟的车程，我们就已到了家门口。听到熟悉的汽车轰鸣声，只见父亲习惯性地向外侧了侧身子，但显然又有些惊讶，因为这次从车上下来的是两个人。我把差不多已长得和我一样高的女儿朝父亲跟前推了推，说：“快叫大大。”我们那边习惯把爷爷唤作“大大”。女儿就随口叫了一声“大大”。但父亲不仅没有听清，甚至还有些茫然。我就提醒女儿：“大声一点。”“大大！”女儿这回的叫声响亮而又清脆。父亲终于听见了，也看清了，脸上就满是慈祥与笑意。我就一边打开带来的新棉衣，一边对女儿说：“快把爷爷的外套脱下来，我们给他换新的。”可她毕竟还小，围着爷爷转了一圈，竟不知从何做起。最后还是由我来，适当让她做些帮衬，脱下旧的，换上新的，而在这过程中，父亲则总是笑呵呵的，乖顺得像个好脾气的小孩。换上新棉衣的父亲不时地抚弄着两只袖管，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没想到在边上的女儿掏出手机，还为爷爷录此存照。但做完这些，她就跑到门外去了，难得来到乡下，吸引她的东西自然不少。

　　当我整理好父亲的床铺，再把他刚换下来的外套洗刷后晒到屋檐下的竹竿上，忽然听到女儿在灶间叫我。进去一看，发现她如见西洋景一般，正对着灶头啧啧称奇。灶头是今年秋天新砌的，作为烟道的那一面空心墙上有“福禄寿”、“梅花报喜”、“四季平安”等图画，虽然画法朴拙，但无一不是真心实意。可我的一番解释，更激发了女儿的兴致，她坐到灶洞前，也试着要“生火做饭”。觉得这样的体验于她来说确是难得，便在那只铁锅里放进几勺水，让她“烧水”。自然，从点火引柴，再到往灶洞里添加燃料，基本上还是由我主导，手忙脚乱的是女儿，而跳跃的灶火，则不时地映照出她那一脸的欢快。

　　水烧开后，我找来一只脚盆，倒入热水，再加进一些冷水，又伸手试了试水温，便对女儿说：“走，去给爷爷洗脚。”女儿立即赞同，说：“这个我会。”

　　父亲显然没有料到还会有这一遭，扭着身子不同意，但经不住孙女的一再央求，终于伸出了两只一直蜷缩着的脚。女儿小心地为他脱去袜子，再把他的裤管往上挽起，一捧捧温热的水就浇到了父亲的脚背上……我也不由得蹲下身子，尽量轻柔地拿捏起了父亲的另一只脚。印象中，他的那一双脚总是那样坚实有力，再重的担子挑在肩上，他也能在狭窄的田梗上走得沉稳而又快捷。但现在，却又是那样的干枯与无力，常说人老脚先老，脚的无助，或许是最难承受的，也是最需要依仗与抚慰的。低着头的我没有去注意此刻父亲脸上的表情，其实也不敢看或不忍看，我只是与女儿一起，用心地为他洗着脚……

　　驱车回城，见路边有一片尚未收割的金黄色的稻田，以及不远处的河边那一簇簇随风摇曳的芦苇，觉得风景不错，就打开了车窗。但刚一打开，女儿就直喊冷。看她的衣着，明显是有些单薄，就问去年给她买的那件羽绒服为什么没穿。她的回答是短了，穿着不好看。

　　“那就给你买新的，要什么式样？”

　　“花一点就成。”

　　已到了爱美要俏的时候，花姑娘自然要配花衣裳。但女儿的要求太笼统，让我难以琢磨。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又是这大冬天的，上有老下有小，凡事不经心也实在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