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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抑或先锋:当代俄罗斯“新戏剧”浪潮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01日08:55 来源:文艺报 王树福

  走在莫斯科大小剧院的橱窗前,时常可以看到设计独特的戏剧海报和精美大方的广告介绍,其中既有很多令今日国人颇感陌生的剧作家,诸如奥·米哈依洛娃、伊·伊萨耶娃、克·德拉贡斯卡娅、马·库罗奇金、伊·维雷帕耶夫、普列斯尼亚科夫兄弟以及杜尔涅科夫兄弟,又有不少令人闻所未闻的当代新剧,诸如《关于妈妈和我》《无家可归者》《士兵家书》《荒诞的网域》《激情之罪》——这是当代俄罗斯“新戏剧”的日常生活投影。

  在当代俄罗斯戏剧界,结党营社的戏剧流派渐行式微,影响时代的艺术思潮逐渐消隐,而彰显个性的戏剧创作成为时代显学,求新求变的艺术行为引领一时潮流。尽管文学已然边缘化、自由化和商业化,然而戏剧家仍然在实验着,创作着,寻找着契合当下的戏剧主题、策略、内容;导演和演员依旧在探索着、表演着,建构着震撼人心的戏剧意象、梦境、思想——这是当代俄罗斯“新戏剧”的自我审美影像。

  在当代俄罗斯学术界,“新戏剧”已然引起研究者的密切关注和极大兴趣:《暴力表演:‘新戏剧’的文学和剧场实验》探讨其产生语境、文化地位和主要品性,《20 世纪末到21 世纪初的俄罗斯戏剧》《20 世纪末到21 世纪初俄罗斯戏剧中的喜剧》和《当代俄罗斯戏剧》关注其产生由来、代表人物和功能作用,《20 世纪末到21 世纪初的当代俄罗斯文学》《20 世纪俄罗斯文学》和《俄罗斯戏剧史:从起源到20 世纪末》关注其文学传承与艺术创新——这是当代俄罗斯“新戏剧”的学理研究图谱。

  如果说20 世纪末,尚有人对“新戏剧”提出质疑,“最新戏剧?……难道它存在吗?如果存在,它在哪儿呢?”那么,在当代俄罗斯戏剧界和文学界,“新戏剧”呼应着20、21 世纪之交文学创作和剧场演出“需要新形式”的时代要求,已然形成一股既承继俄苏“新浪潮”戏剧又呼应欧美“实验”戏剧的戏剧浪潮,成为一种引起广泛关注的文学现象和文化行为。那么,“新戏剧”究竟怎样产生,有何特点呢?

  “新戏剧”的由来与兴起

  作为一个专门术语和文化现象,20-21 世纪之交的“新戏剧”并非是严格意义上有哲学理念作为基础、有美学理念作为核心、有戏剧手法作为策略、有固定人员作为代表的艺术思潮和戏剧流派,而是相对自由松散的、有共同艺术旨趣、有近似艺术理念的戏剧共同体。一般说来,“新戏剧”主要指涉后苏联时期,以“留比莫夫卡戏剧节”、“欧亚大陆”、“表演人物”等组织为平台,以“戏剧.doc”先锋剧院和各种戏剧工作室等为创作舞台和表演阵地,融戏剧创作、戏剧表/导演和戏剧批评/研究为一体的戏剧共同体。“新戏剧”成员主要有:米·乌加洛夫、叶·格列米娜、奥·米哈依洛娃、伊·伊萨耶娃、瓦·列瓦诺夫、克·德拉贡斯卡娅、马·库罗奇金、奥·穆欣纳、阿·博加耶夫、鲁·马利科夫、伊·维雷帕耶夫、叶·纳尔申、瓦·希加列夫、弗·普列斯尼亚科夫、阿·普列斯尼亚科夫以及杜尔涅科夫兄弟等等。

  有意思的是,关于“新戏剧”如何产生,怎样由来,当代俄罗斯戏剧界颇有争议,主要存在三种看法。其一,“新戏剧” 来源于欧美的戏剧技术手段——“词句转换”。该技术手段现已被不同国家的许多剧院广泛采用:在忠实于书面语言剪辑的新途径探索中,它是独具特色的戏剧文本创作的技术手段;对戏剧创作技术而言,它首先意味着选择主题,其次是艺术手法的实验与创新。其二,“新戏剧”生成于俄罗斯的“新戏剧”节。“新戏剧”节指的是2002 年成立的一种非商业性的、独立运作的民间戏剧组织,由Е。格列米娜和Э。博雅科夫等戏剧家、评论家、社会活动家在莫斯科发起,团结了一大批出生于20 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年轻剧作家,他们构成“新戏剧”的代表和中坚。其三,“新戏剧”起源于欧美剧坛的“新写作”。“新写作”以戏剧诗学的悲剧性、残酷性、孤独落寞等特点而闻名欧美,代表剧作家主要有雷温希尔、凯恩、施瓦博、冯·麦耶尔堡等人。

  不难看出,当代俄罗斯“新戏剧”的生成,乃是俄罗斯戏剧传统与西方现代技术、本土戏剧特质与外来戏剧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当代俄罗斯戏剧家B。斯拉夫金曾是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新浪潮”戏剧的一员,亲眼见证着“新戏剧”的产生和发展。在2004年第2 期《电影艺术》中,他曾撰文《直言陈说》指出:“在当今年轻剧作家一代和我们30 年前左右开始创作的剧作家之间,存在着亲属关系,尽管他们被命名为‘新戏剧’, 而我们被称为‘新浪潮’……我们有柳德米拉·彼特鲁舍夫斯卡娅,阿列克谢·卡赞采夫,马尔科·罗佐夫斯基,奥尔加·库奇金娜,安娜·罗金诺娃……有人支持我们,帮助我们走出阿尔布佐夫和罗佐夫的舞台;‘新浪潮’中的某些人和我们下一辈的伙伴们,积极参加‘新戏剧’的发展。顺便说一下,即使在苏联时期,在不同时代的戏剧家之间也不存在对抗。正如那时我们所说,‘我们有热心老人’。这种传统一直沿传至今。借助阿列克谢·卡赞采夫的巨大能量,在老同志米哈伊尔·罗辛的支持下,新的剧作家拥有了自己的剧院——莫斯科‘ 剧作和导演中心’。在我们之后——叶莲娜·格列米娜、米哈伊尔·乌加洛夫、奥尔加·米哈依洛娃——在留比莫夫卡举行过讨论课,通过这种讨论诞生出几乎所有今天的剧作家。”

  当代俄罗斯“新戏剧”的生成与嬗变、创作与发展,与19、20 世纪之交以易卜生、豪普特曼、斯特林堡、契诃夫等人的戏剧创作相比,无论是在结局的不确定性、人物的反思性、感觉的无出路性,还是在艺术形式的实验探索、个性塑造的兴趣指向、在批评图景中的所处位置等方面,都有着颇多相似之处。在当代俄罗斯戏剧界、文学界和知识界,“新戏剧”一直发挥着承上启下、沟通内外的重要作用,在实验与探索、承继与更新、传承与嬗变、传统与先锋等不同因素中,求新求变,变动不居。作为当代俄罗斯戏剧的中间群体,在时间背景上,“新戏剧”成员普遍成长在苏联后期,在1990 年代中期登上剧坛,兼有传统与现代的特点;在年龄划分上,他们上承戏剧“新浪潮”一代,下启新生一代,兼有解构与建构、先锋与实验的特点;在性别构成上,他们打破男性一统剧坛的传统,使女性文学成为当今俄罗斯文坛的重要现象和组成部分;在艺术手法上,他们以“词句转换”为技术手段,分属不同文学流派和文学思潮,兼有先锋与荒诞、实验与探索的双重特点;在艺术风格上,他们倾向于综合多种艺术因子和文学元素,表现为多样化的风格特征;在平台阵地上,留比莫夫卡戏剧节和“剧院.doc”被视为其展示载体,在保留着民间运营体制的同时,不同程度地被纳入到国家戏剧文化的机制中,兼有国家和民间的双重特质。“新戏剧”的这些外部群体特征和内部艺术品性,承继着当代俄罗斯“新浪潮”戏剧的戏剧传统,借鉴着当代欧美戏剧的先进技术和创作理念,折射出当今俄罗斯戏剧在本土与外来、传统与先锋、大众与精英、国家体制与市场运作等对立因素中不断实验、探索和开掘的特征。

  “新戏剧”的品性与追求

  “新戏剧”汲取欧美先锋戏剧手段的养分,继承俄罗斯民族戏剧传统、白银时代戏剧因素和苏联戏剧因子,关注现实人生,倡导人道主义,以大胆而先锋的艺术实践拓展着当今俄罗斯戏剧的发展之路,形成以“纪实剧”为代表的戏剧流派,以“剧院.doc”为代表的先锋舞台和实验剧场。与此同时,随着剧作家和理论家的深入思考和学理关注,以“词语转换”为表征的“新戏剧”摆脱纯技术层面的拘囿,深入到戏剧理念的实验、更新和探索中,形成以亚文化实证哲学为哲理底蕴、以语言转换与精神表述为媒介手段以及以新社群性、反布尔乔亚和先锋特质为美学特征的整体理念。就本质层面而言,与1960 年代的“万比洛夫派”不同,与改革时期的“新浪潮”相异,“新戏剧”一代剧作家和导演并非热衷于宏大社会叙事和全球政治隐喻,而是接受和认同社会现实人生,习惯和思考人生哲理问题。就语言层面而言,“词语转换”最重要的是一种吸收方言的方式,或者是一个心灵得以栖息的精神家园,借此剧作家可以洞察人物内心分析形象性格。就美学层面而言,“新戏剧”的美学特征主要体现在三点,即如实反映现实社会和人的精神的新社群性,反布尔乔亚式的现实定位或反魅力式的自我姿态以及超自然主义或超分析性的先锋特质。

  在“新戏剧”剧作中,主人公已然从启蒙叙事的导师讲坛和布道神坛上走下来,摆脱了知识分子的身份和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就是你我身边普通平凡的一员,是面临内心焦虑的芸芸众生的一份子。他们或是罗季奥诺夫和库罗奇金合写的《无家可归者》中的流浪汉,Е。卡鲁什斯金赫的《战士家书》中的士兵,罗季奥诺夫的《摩尔达维亚人的争夺纸盒之战》中的囚犯,卡鲁让诺夫的《草叉》中的醉鬼形象;或是疲于应付PR 的管理人员、政治技术专家和电视现场秀的制造者,诸如О。达尔菲的《冷静的PR—1》;或是被某种社会心理问题所支配,诸如Г。辛金娜的《激情之罪》中杀死自己爱人的女人,列瓦诺夫的《一百普特爱情》中通俗歌星的粉丝,纳尔申的《荒诞的网域》中的网瘾者,В。扎巴鲁耶夫和А。津兹诺夫合著的《美女们》中的漂亮时尚女郎;或是И。伊萨耶娃的《第一个男人》中的父爱受害者和感情受伤者,В。尼基弗洛夫的《金钱剧本》中的自杀的青少年、银行阴谋和诈骗的受害者,Е。纳尔申的《沉没》中的库尔斯克潜艇人员。因此,可以相信,根据“新戏剧”作者的作品,“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可以研究人们和21 世纪初的情绪”。

  “新戏剧”以其强烈的现实感、深切的人道感、先锋的艺术感,“抓住了时代的原始现实”,对现实生活进行了定期记录,对各色人物制作了各种模像,触摸到了普通人的内心世界和时代的脉搏跳动。这不仅仅是当代俄罗斯文学进程所认同的,也是当代俄罗斯戏剧所需要的。“新戏剧”的生成发展、蔚为大观和多样化的话语实践,与俄罗斯20、21 世纪之交的政治、社会、文化变迁紧密相连,如符合契,互为映照。从主体性的凸显到个体化的张扬,从苏联帝国式自我想象到现代国家式族群认同,从意识形态的弥漫到官方意识的消解,从国家体制的保护到商业利益的竞争,俄罗斯戏剧话语模式经历了一个解构崇高和消解权威的艰难过程,度过了一个追求去意识形态和去神化的激情时期,走向一个消费主义和犬儒主义盛行的大众文化阶段。与此同时,对于“新戏剧”而言,如何超越亚文化状态、创新戏剧表现手法、扩大戏剧影响力、提升普世价值,应该是其着重思考和解决的现实问题。一如戏剧批评家П。鲁德涅夫在《新世界》2005 年第11 期上的文章“鲁德涅夫戏剧印象”所言,“新戏剧”不仅仅要描写社会底层普通人的百态人生,更新剧本创作手法和表演策略,更要以人道情怀和弥赛亚使命感,战胜今天所处的亚文化状态,成为一种具有普世价值基础的时代文化。如此一来,当代俄罗斯“新戏剧”的兴起和嬗变、实验与探索,成为管窥从苏联时期到后苏联时期之际俄罗斯戏剧转型的一枚典型切片和鲜活标本,既鲜明地映照出当代俄罗斯戏剧的独特发展之途,也昭示着审美现代性在俄罗斯的坎坷之路和多舛之途。

  一般说来,莫斯科的每年冬季都有繁忙而密集的戏剧演出季,各大剧院提前通过海报、网络、电视、报纸、广播等媒体,向公众公布各种不同的剧演信息:古典剧目和现代剧目交相辉映,外来剧作与当代新作此起彼伏,传统剧目与先锋新作各显千秋,西方戏剧与东方艺术彼此彰显,由此形成一个多声道的戏剧演出的狂欢节。虽然各大剧院的票价一般价格不菲,但观众仍然心甘情愿在剧院售票窗口前排队一天,购买若干天后的戏剧,然后精心准备盛装前往,享受精神的愉悦和艺术的熏陶。虽然剧作选集普遍书价不低,但仍不乏戏剧爱好者前来购买,如痴如醉地埋头阅读,享受艺术带来的宁静和哲理的深思。这种浓厚的艺术氛围和文学影像,如同一盏熠熠生辉的灯火,发散着动人心魄的热量,久久温暖着每一个莫斯科人的身心;而莫斯科人的浪漫激情和艺术气质,如同一面流光溢彩的镜子,折射出平滑清丽的光影,催生出绚丽多彩的当代戏剧艺术。两者彼此同构,相互影响。这种令人感动的人文场景和引人深思的精神追求,在自觉抵挡商业主义和大众文化的侵袭的同时,也在无形中建构着当代俄罗斯人的文化家园和精神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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