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德：水面之上

　　盈盈的是水面的波，青青的是河边的草。

　　似水年华，韶华之舟，月与梦总是停留在水面上。

　　知道云南有个抚仙湖的时间很长，但一直以来在心中只是个地名。

　　原因在于滇池比抚仙湖名声响亮得多。

　　我与滇池相见于20世纪末。这个曾经拥有过“滇南泽”、“昆明池”和“昆明湖”等多个美好古地名的高原明珠，四围香稻，万顷清沙怎么也寻不见！当时，我与滇池以怎样不堪的姿态相见呢？ 正如于坚的诗中所说，“世界如此荒诞，我们活着，滇池死去！”

　　日暮黄昏，太阳隐去，残月升起，我站在滇池边：死去的滇池，黏稠绿藻覆盖的水面再也荡不起一丝波澜，顿时有种生死两茫茫的感觉浮动在水面之上。我是那样的悲哀！若干年前，天蓝水清的滇池无缘相见，而那天我站到了滇池的面前，滇池却扭头不见，那种哀伤无以言表。

　　从那时我就固执地认为，不会流动的湖泊之水是没有多少美可言的，也承载不了忧思哀伤。“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舴艋舟只适合行在淙淙流淌的溪流之上。

　　初见抚仙湖有些意外，2001年，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水下考古在抚仙湖全面展开。一支水下考古队冒着阴雨和冷风下到了抚仙湖中，那天电视台现场直播水下考古实况。我与当时的女友在校园里的小卖部喝可乐，恰好看见了电视上的直播，一下就被吸引了。抚仙湖水的清澈和幽深以及在水面之下黑暗之处的神秘引领我们通向另一个世界。抚仙湖水的清澈与深邃实在是让人惊叹！根据当地百姓的传说，古时候曾有一座城池沉入湖中不见踪影，因此人们称之为“沉江”，后来写成“澄江”。然而，许多人并没有把这一传说当真。在考古队下水之前的几年，当地一位名叫耿卫的潜水员在抚仙湖水下无意中发现，这里有许多用加工得十分整齐的石条砌成的大型建筑遗迹。

　　我们当时就决定有空一定到抚仙湖去。

　　水的故事往往伴随着至纯至善感情的故事。想象水面之上有柳的疏影鸟的白羽，水面之下有穿梭的游鱼也有藕的深根，绿的是树叶，红的是花朵。

　　没有等到携手去看抚仙湖的那一天，抚仙湖成了一个人的抚仙湖。那段时间、那段感情如抚仙湖的水一样，过去了，又没有过去。像崩塌倒闭在抚仙湖下的大型建筑遗迹，在幽深的湖底晃动着，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有时也想写下几句，记录下那段青春的岁月与半途而夭的感情。但纵然有梦终归是远了，心绪沉默如石，坠入深深的湖底。

　　时间长了，想起抚仙湖水下的种种传说，不由得感慨起来：一座城池沉入湖中不见踪影，有谁知道几千年前古人的心情？但现在，无论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都随着古城被永远密闭在幽深的水面之下。即便有爱情，一对对恋人就像一根根倒塌在水面之下神殿上的柱子，再不能喊出声音、伸出手，永远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地守望。

　　真正见到抚仙湖是若干年后，心早已澄净，古人与今人的哀伤都溶解于清澈的湖水。这样深邃辽阔的水上，一切都美好得无与伦比，这是我见过最干净与透明的水。清澈中透着微微的蓝，绿色的水草轻轻在水底摆动摇晃，离岸近的地方四五米深的水下，游鱼细石历历可见，再往前望，一片深蓝，浪拍着湖堤哗哗作响，高原湖泊竟然有了海的气息。

　　据说湖底发现了两千多年前的石雕，石雕上刻着神秘的人像，石像在水底下微微阖着双眼，凝视着湖面上闪烁的波光，期待着有人来与之对话，听他诉说经年陈旧的往事。船行水面之上，弯下腰去捞一下，水面晃动起层层涟漪荡开而去，如一张撒在水面上的网，想要捕捞岁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