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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之光照亮中国基层社会

——关于创作新作《带灯》的对谈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14日10:36 来源:中国艺术报
     贾平凹  1952年古历二月廿一出生于陕西南部的丹凤县棣花村。父亲是乡村教师,母亲是农民。文化大革命中,家庭遭受毁灭性摧残,沦为“可教子女” 。1972年以偶然的机遇,进入西北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此后,一直生活在西安,从事文学编辑兼写作。出版的主要作品: 《浮躁》 《废都》 《白夜》 《土门》 《高老庄》 《怀念狼》 《秦腔》 《高兴》等。以英、法、德、俄、日、韩、越等文字翻译出版了二十余种版本。曾获全国文学奖多次,及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法国费米那文学奖和法兰西文学艺术荣誉奖。2008年, 《秦腔》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古炉》上市半年以来,获得多个文学奖项。

  “萤”火之光照亮中国基层社会

  ——关于创作新作《带灯》的对谈

  对话嘉宾:贾平凹(著名作家)

  潘凯雄(中国出版集团公司副总裁)

  潘凯雄:两年前的1月8日,也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我跟贾老师就他当时67万字的新作《古炉》有一个交流。两年后,又有这部36万字的新作《带灯》出版。记得当时我看《古炉》的手稿,责任编辑拎来了满满两大口袋的手稿,因为贾老师迄今为止还坚持用手写作。这次稍微好点,因为上半部分在《收获》先发,前半部我看的是《收获》的清样,后半部分看他的手稿。我看到的清样是贾老师自己改过的,一直到最后,在《收获》付印之前,他还在反复推敲琢磨稿子的细节,包括语言。 《带灯》是贾平凹开创个人写作多个第一的非常特别的作品。作为少数几个先睹为快的读者,我想就我的理解跟贾老师做个对话交流。

  这个作品应该说是你长篇小说里面难得的、少见的最贴近现实的一部。印象中《浮躁》比较贴近现实,但同时多多少少有一点距离。而之后的很多作品里面,都有一些魔幻、变形、极度的艺术夸张。包括上一本《古炉》 ,它是以文革为背景,当然也可以说是现实题材,但狗尿苔那个人物又有点诡异。到了《带灯》 ,一切神神道道的伪装都被撕掉,夸张、变形通通都没有了,非常写实,而且是非常近距离地写实,这个从主人公角色本身就看得出来。女主人公本名叫“萤” ,后来改成“带灯” ,她的职务是樱镇社会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社会综合治理办公室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维稳,维稳中一个重要的工作是解决上访问题。从主人公的职务就能够想象这是高度关注中国基层现实生活的作品,而中国乡镇的基层生活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中国社会的缩影。这么近距离地写实,在当前整个文学创作当中,特别是在一些成名的作家里面是不大干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写这方面的内容?

  贾平凹:作为一个在文坛上写了几十年的作家,我接受的教育和我的经历,基本上受传统影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要有担当有责任。多少年来我一直在下面,跟社会最底层没断过接触。 《古炉》出版以后有一段休息时间,自己跑了好多社会基层的乡镇,原来并不是要写什么东西,只是想在下面了解社会。但看到好多问题,有些忧心,也有好多话想说。目前改革开放到这个时期,社会转型到这个阶段,基层确实有很多危机,人性的东西也在集中爆发,有许多值得人们关注的地方。有了带灯的原型以后,就产生了创作《带灯》的冲动。我觉得对一个作家来讲,尤其是面对中国目前的现实生活,要真诚地呈现下面生活,要真实真诚地表达感悟。

  潘凯雄: 《带灯》里不仅题材、人物是中国最现实、最基层的,还强调了怎样用现代意识来关照这些问题。过去也经常听到文学界的朋友谈现代意识,但更多的是在艺术的表现技术层面说,比如意识流、时空倒错、人物变形、极度心理描写等。贾平凹在后记里面也谈到现代意识,其实是一种最中国化的表达。你是怎么样理解所谓现代意识的?

  贾平凹:这个问题自己也在长期思考。看完《带灯》以后,有些人说现实生活原来这么令人不舒服,有这么多问题,问我是不是要批判什么,或者有什么不满、抗争,通过带灯这个人物是不是要维护什么、推进什么?

  我自己在选取《带灯》素材和写作的时候,有这样一个考虑,一方面我所用的材料必须都是真实的从生活中长出来的,而不是在房间里面道听途说或者编造的;另一方面,我选取这些写作材料一定要有中国文化特点,这里面呈现出的国情、民情和世情,一定是以中国文化为背景的。在社会大转型时期,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在改变,但是中国这种情况跟其他国家不一样,为什么?因为文化不一样。作家的目的就是把一些似乎好像无解的东西呈现出来。作家毕竟不是决策者,只能尽他的能力、尽他的感悟来呈现以引起大家关注或者警觉。文学作品说厉害时也很厉害,但也可以说不厉害。你写反腐作品,腐败官员不一定看;你写农民作品,农民也不一定看。它是呈现给中国社会另外一个层次的人来看,让大家共同关注或者说来解决这个事情。在社会大转变时期,社会基层好多危机,你去了之后发现这些危机,你感到陷入很大的困境中。这种困境是怎样形成的?重视这种困境,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就给人类进步提供一份经验。我是这样考虑这个问题的。所以在这种思维下,选取那些素材、细节、人物,来完成这部书。

  潘凯雄:我们注意到《带灯》里还有一个特别现象。贾平凹比较会写女性,但以前他的作品里面出现的女性形象,基本上是围绕男人转的,而这部作品彻头彻尾是以女性形象为中心。在带灯身边一堆爷们儿,一堆汉子,这堆爷们儿、这堆汉子又是围绕带灯来转的。所以人物这样一种反差,也是他的长篇小说创作里非常特别的一个现象。您这样一种大的转变怎么出现在作品里?带灯是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很容易让人想到复员军人、一个大汉,但是你却选取很漂亮还能写情书的女性,怎么考虑这样的设计?

  贾平凹:在下面跑动的时候发现有类似的人物,我也是想提供这样的人物。世上的事也奇怪,女人评价女人一般都不准,男人评价男人也不准,往往是男人评价女人、女人评价男人比较准确。以前自己的作品,女性也写了好多,但不是作为一号人物对待。现实生活中接触了带灯这样的人物原型,自己特别感兴趣,就将她作为一号人物。

  在接触这个生活原型的时候,觉得这个人特别厉害,在基层工作,跟老百姓打交道,那是特别复杂的事情,不是说原则性强、责任心强就可以干成的。 《带灯》这本书里写到好多有趣的事情,带灯长得漂亮,又特别能干、智慧,但她又特别清高,她和人交往不是很多,瞧不起那些人。因为她在乡镇工作时间长了,她必然有些乡镇干部身上的习气。但是带灯也有她的同情心,她为群众解决问题,有一些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来办的。我自己积累了这些材料以后,觉得应该好好地写一写。男作家写女性时,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写,可能更特别一些。在京剧舞台上,男扮女装,有时候比女演员更传神。

  潘凯雄:带灯的确是一个特别的女性,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好像乡政府的小资,她身上真的有一些小资的味道,但是她偏偏处理一些在基层政权里面特别难办的事情。这样一种反差蛮有意思。

  这个作品的创作过程也很有意思。我当时看稿子的时候觉得有点怪,一方面让一个弱女子来处理那些最基层的社会矛盾,要面对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民,的确有农民的狡黠、胡搅蛮缠,也的确有很多他们生活的困难。按照我们的习惯思维,处理这样一个事情,应该是比较彪悍的人,结果书里过一段就有带灯的信,大谈自己的心理活动,还有精神恋爱,文气得要死。你觉得这两个部分,从文体来说特别不和谐。但往后看,看到后记里面真有这样一个人,老给他(贾平凹,记者注)发短信,短则几百字,长则几千字,然后还提供了大量的会议记录,基层乡镇政府里面的办公职责、重点工作等等。这样一个创作过程,对一个作家的写作来说,也算是蛮奇特的。能不能把你奇特的写作过程跟大家有一个分享?

  贾平凹:这是我接触到的一个乡镇干部,人特别智慧,大学水平,她在深山的一个乡镇,整天面对的是山区。所以这本书里面充满了山乡气息,山上长什么树、结什么果子,特产、风光和别的地方完全是两回事。遇到这个人以后,她确实令我感动。她在下面很辛苦,而且工作能力特别强,她会运用一切办法来缓解社会矛盾。这个人后来跟我成为朋友,她就发了好多短信给我。之所以不停地发信,因为她属于乡镇干部里面的小资,有文艺青年的那股劲,但是环境又不允许,她也没有更多的事要做,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交流,她整天面对的就是那些上访的人。大家知道,上访人员在上访的过程中,各种情况都可能发生。所以在那样环境中,她怎么生活下去?她完全是靠自己的精神生活来支撑。

  当然,话又说回来,我自己写作,每个作品、每个人物,都有生活原型的,因为没有生活原型,在我写作的习惯里面,写写就跑了。必须要抓一个原型过来,依照着它来发展,所以没有原型就写不出。但是这个原型和小说写完以后是两回事情。当然这里面有很多故事是我这个朋友提供的,或者她自己发生的事情,也有陕西甚至甘肃、河南我接触过的故事,集中在一块完成这部书。

  潘凯雄:每一个人物都有原型,也就是说一个作家写作接地气、有强烈生活质感的作品,生活的积累的确还是非常重要的。当然,光有生活也不一定出好作品,还要加上作者对生活的独特理解和独特表达。 《带灯》本来的名字叫《萤》 ,是一个萤火虫的形象。你写这个人物,是要让她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吗?还是压根没有考虑崇高的主题?

  贾平凹:刚才我讲要呈现一些社会的事情,但是写作时有隐喻,我的写作风格不是特别激烈的那种,只是淡淡的把这个事情指出来,自己不增加更多感情色彩在里边,一切由读者去做判断。但是带灯这个人物,她原来叫做“萤” 。她在看辞典的时候,里面经常说“腐草化萤” ,萤火虫生于草里,她觉得这不好,她后来改成带灯,古人也说了,萤火虫这个灯是自带的,而不是别人给它的。带灯这个名字,是有隐喻的,在基层的环境中产生这样一个人物,因为这个人物大学毕业分配到那儿,当然也可以不干,但是在当地来看,乡镇干部一月挣两三千块钱,这个工作还是比较稳定的,她就在那儿一直干下来。她在这种环境下,一方面她要尽责任把工作干好,一方面她有向往和追求,但是这些向往有的又完不成,所以这就出现她后面凄美的表达。在男性社会基层政府中,一个女子和老百姓打交道,有难度,也有很多优势,在这个环境里慢慢锻炼出来。毕竟萤火虫的这个灯不是火把也不是聚光灯,决定它的光是微弱的,不可能多亮,它没有太阳的光亮,也没有月亮光亮,最终它的命运是悲惨的。带灯就是在黑夜中带了一盏光线很微弱的灯夜行。作品最后出现一大片萤火虫,写到这儿的时候我想,虽然带灯最后心理受到伤害,脑子也有些问题,最后她也上访,我就想,在当今社会,每个人如果都像这个萤火虫一样,靠着自己一点点光亮还可以照亮好多人,这是在当时创作的时候自己想到的一些事情。

  (本文为贾平凹、潘凯雄在《带灯》新书发布会上的对谈,本报记者金涛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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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灯》实体书与电子书同步首发

  1月10日,人民文学出版社联合腾讯阅读及腾讯网文化频道共同在京举行了贾平凹《带灯》新书发布会暨电子版签约仪式。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管士光代表贾平凹与腾讯网副总编辑王永治在活动现场举行了电子版的签约仪式。 《带灯》电子书于10日正式在腾讯阅读平台独家上线,完成了实体书与电子书的同步首发,这也意味着传统出版业携手新兴电子出版共同开发选题的这种新的深度合作模式的形成。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管士光称:“作为传统出版企业,这是我们第一次联手新兴网络平台共同深度开发一个选题的多方面价值。这不仅是一次新的尝试,也是一次自我的突破。出版载体和形式的多元化意味着读者阅读体验的多元化,这次的联手既是一种合作开发选题价值的新模式,也是为了迎合更多读者不同的阅读口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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