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鸰《新恋爱时代》(节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7日23:30 来源：文艺报

　　新恋爱时代(节选)

　　□     王海鸰

　　作家王海鸰继《牵手》《中国式离婚》《新结婚时代》《成长》后，首次聚焦“80后”的奋斗与爱情，再掀“新恋爱”狂潮。长篇小说《新恋爱时代》围绕三个不同背景、不同个性的“80后”年轻女孩儿的情感故事展开，初入职场即面临事业和爱情的双重压力，既要坚守独立，又要追求幸福，且看她们怎样左突右冲，权衡取舍……小说全方位阐述当下“80后”年轻人的爱情观及人生观。小说中的人物历经大学毕业期的迷茫、职场生存期的磨砺、考研、创业、三角恋，最终走向成熟。

　　沈画是惠涓二姐的女儿。那女孩儿漂亮得光芒四射咄咄逼人。自古红颜多心高，沈画不甘像父母那样在东北小镇蝼蚁般活着，一心到北京打拼。二姐说沈画到北京后工作没落实前，得先在惠涓家住一段，惠涓满口答应。

　　可沈画却说不想住小姨家，不想给小姨添麻烦。惠涓直觉这不是理由，她不放心。年轻女孩儿，长那么扎眼，万一出事呢？

　　惠涓手机响了，是沈画，说找的旅馆不合适，要来家住，惠涓连声答应，挂上电话后脸拉了下来。她怀疑沈画北京有人，或说，有男朋友。她不喜欢沈画的不说实话。这孩子不能长留。

　　惠涓的怀疑一点儿不错，沈画在北京“有人”，如果没有这个人，她断然不敢只身闯来，尽管她是那么地向往北京。

　　她毕业后在家乡工作。父母密不透风的温暖令人窒息，回家吃罢饭沈画就躲自己屋里上网。她在人人网上结识了孙景。孙景是一位私企老总，北大毕业，29岁，现居北京。孙景让她去北京。其实这之前，沈画已经暗暗给北京的公司发了无数简历，在接到孙景的邀请时，有公司通知她面试，命运大门开启。

　　接下来的日子，沈画辞掉工作，跟父母只说去北京面试，没提孙景。她乘飞机来的北京，孙景为她订的机票。谁都不知道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乘飞机，一路上她任胸中波澜起伏，脸上不动声色，成功地给所有见到她的人留下了她想留下的印象：沉静，大气，见多识广。

　　及至见到孙景，“不动声色”消失殆尽。

　　他开车去机场接她，车是价值二百多万的奔驰S600。她笔直端坐，心狂跳，嗓子发紧。孙景很体贴，一直找话跟她说，沈画对他所有问题能点头或摇头回答的，都不说话。她说话时的声音让她气恼，活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车驶出机场路进城时，孙景说了他的安排。接着他的话，沈画告诉了他小姨家地址，她在等孙景的反应，紧张不安。果然，孙景再开口时声音冷淡了许多：“跟你说过我家房子很大你完全可以住家里。当然了，你要不信任我——”沈画赶紧声明：“没不信任！”他扭脸看她，目光灼灼：“那就住我家！要实在不放心，你住楼上，我住楼下。再不放心，你住家里，我出去！”

　　没有哪个女孩儿能够抵抗得了来自一个成功男人如此温柔的霸道，沈画拨了小姨电话，告诉她自己不去家里住了……

　　梦醒时分，是在那栋精致别墅二层的主卧。

　　主卧白纱帘低垂，树影婆娑，正方形双人床对面，梦幻般摆着一只浴缸，雪白阔大，令人耳热心跳不敢久视……“咔嗒”，沈画一惊，下意识循声回头：房门不知何时关上了，是孙景关的。他说：“看到了吗？这样一扭，门就锁上了。谁也进不来，包括我。”沈画不好意思地喃喃：“孙景，我不是那个意思……”孙景笑：“你是也没关系，你的一切我都理解。沈画，从第一次在网上相遇到现在，我们交往六个月零十一天半。六个月零十一天半的时间，认识一个人，确定自己的感情，够了……”边说边向她走，沈画僵立原处，一时间不能够确定何去何从。孙景在她面前站住了……他将两手轻轻放到了她的肩上……他饱满深情的双眸似两眼深潭……那一刻沈画决定：她不主动决定什么了，一切听从他的决定吧，跟着他走，他走到哪她跟到哪……

　　“小孙！”

　　叫声从楼下传来，男声，他们同时听到。孙景扔下沈画跑开。听着那蹬蹬蹬的一溜烟的脚步，沈画全身冰凉。

　　客厅里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不用说，刚才是他在叫“小孙”。在他面前，小孙的腰背都不肯完全伸直，一口一个“向总”，竭尽了恭敬、驯顺、殷勤。由他们对话中沈画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总去外地的航班临时取消，搭熟人车从机场回来，因之没让司机小孙去接。进家后看到了沈画的箱包和茶几上的汽车钥匙，断定小孙在家。最后，他示意着沙发上、茶几旁女性味十足的箱包，问了：“这是谁的——”他住了嘴，他看到了答案——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沈画。

　　沈画不看他——她谁也不看，一心一意消失——她去拿沙发上自己的包，向门口走，不料在门口时被耽搁住，她不会开那个门，向总过来为她开了门；同时扭头吩咐：“小孙，开车送她一下。”小孙却想先解释一下：“向总，事情是这样的——”向总打断他：“先去送她！一个女孩儿，那么多东西……”

　　他们说话的工夫，沈画一手提包一手拖箱子来到了外面。她不认得来时的路。迫在眉睫的具体困难让她从梦中彻底醒来，带着尖锐的痛楚：眼下，此刻，往后，她何去何从？

　　“沈画，”有人叫她，是孙景——不，小孙——他走过来打开车门，低声道：“我送你。”沈画逃也似的拔腿就走。那人一步跨到她对面拦住了她，笑：“为什么不理我了？……你不说和我很有共同语言吗？……没钱就没共同语言了，是吗？”笑是讥笑，却透出几分狰狞。沈画一惊，决定好说好散，清了清嗓子她说：“我，我……我可以不在乎你没钱没地位，但不能不在乎你的欺骗！”对方闻此，讥笑瞬成冷笑，嘿嘿冷笑着，他说：“如果一个有钱人欺骗你，说他没钱，你会在乎吗？你不会，你反而会夸他谦虚低调。沈画，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不懂得感情，你就是拜金！”沈画为这无耻流氓的倒打一耙激怒，怒火万丈畏惧全无，对准那张丑脸她一字一顿道：“我倒不明白了，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还要追我！孙景——你是叫孙景吗？——看在我们交往半年多的分上送你句话：没有金钢钻，休揽瓷器活儿！”说罢，拉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甩下一串响亮的“咔嗒”声……

　　到了小姨家后她想了很久：来北京是奔孙景来的，没了孙景，她仍要留下。在北京这样开放的现代化大都市里，属于她的机会将非常多。而在家乡，她的优质资源只够让她嫁得一个当地的好男人。当下开电脑上网，查找招聘信息，决定抓紧时间找工作。

　　……

　　惠涓在看江苏台的相亲节目《非诚勿扰》，她是这节目的忠实拥趸。随着熟悉的音乐声，24位女嘉宾入场，惠涓高叫：“画！你来一下！你也报个名去？……试试！”

　　沈画现在成了惠涓的心事。来京三个多月了，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工作。让惠涓说，她这样的抓紧找个好人嫁了才是正经。

　　沈画心里也急。来北京一为事业二为爱情，身临其境方知，那一切距她并不比在家乡更近，仿佛天上的月亮，对北京的她和家乡的她，公平的冷漠。沈画深吸口气，想为自己的梦想做最后一搏。

　　沈画在中威公司前台等郑海潮。郑海潮是惠娟的女儿邓小可的男朋友。用小可的话说他是“见识多、人脉广”，沈画想请他帮忙找工作。

　　电梯门开，郑海潮送光瑞药业老总向飞出来，向飞正在争取中威的投资以上市。中威郑海潮给出的意见和建议与他不谋而合：脑神经外科新药脑神宁的研发成功是光瑞药业上市的利好，目前必须尽快提高销量占领市场份额。其推广主渠道是脑神经外科专家的临床试验报告和药物评估论文。

　　二人走出电梯，海潮正和向飞寒暄，他发现向飞走神了，眼睛直愣愣看着某处，他顺他目光看去，看到了坐在墙边的沈画，二人同时站下。

　　沈画腾一下子立起，脸腾一下子红了。海潮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不就是孙景的向总吗？显然他也认出了她。

　　海潮招呼她，她听到自己“嗯”了一声；这时听海潮转问身边的男子：“向总，您——认识她？”

　　向总开口了，回答是：“不认识。”她蓦然抬头，他对她一笑，“就觉得这女孩儿漂亮，”转对海潮：“郑总不觉得吗？”

　　海潮点点头，对向飞郑重道：“介绍一下，沈画。我女朋友的表姐。”

　　向飞剑眉一扬，笑问：“郑总有女朋友了？……郑总看中的女孩儿肯定不一般，什么时候让我们见一下啊！”

　　海潮推却不过，“啊，你很可能见过……邓小可。”

　　向飞一懔：“邓文宣的女儿？”

　　为“脑神宁”的推广，光瑞药业列出了九位脑神经外科重量级专家的名单，邓文宣位居其首。邓文宣不仅是专家中的专家，更以廉洁正派著称，成为了所有药业公司的主攻目标。

　　海潮转对一边的沈画介绍：“沈画，这位是光瑞药业的向总！”

　　向飞伸出手去：“向飞！”沈画机械握住那手，向飞凝视着眼前的美丽脸庞：“留个电话？”

　　海潮笑了起来，英雄果然是难过美人关啊！

　　几天后，沈画意外接到光瑞药业人力资源的电话，请她择日去公司面试。

　　收起电话，她沉思许久，突然手机发来短信，向飞的短信：我已经换了司机。看完短信沈画决定，去！她当然知道向飞要她因为什么，她不在乎。哪个单位发展都需要人才，只要她好好工作用能力证明自己，他会接纳她。眼下她面临的问题只是，说服姨夫文宣同意。

　　在沈画去光瑞的头天晚上，邓文宣抽时间跟她进行了一次长谈，通过她告诉光瑞，别打他的主意，并强调了自己的用药原则。潜台词明确，别想靠我。

　　沈画郑重点头承诺。

　　向飞安排沈画做他助理。他要出差南京，沈画和向飞在南京待了三天。

　　三天里，二人同吃、同住、同工作、同活动形影不离，“同住”是同住一个五星级酒店，向飞住2208室，沈画住他旁边，2210。

　　那三天除工作外，在向飞带领下沈画大开眼界，她甚至见到了《非诚勿扰》的主持人孟非！

　　那是如梦似幻的三天，三天里，只两件小事梗在心头难以消化：

　　一是她妈。一天恨不能打来八百个电话，夜里也打，相当于查铺。

　　二是与向飞每晚的分手。每天回来不管多晚，他跟她在2208室门口分手。沈画放松的同时，感到失落。他不仅没有“明示”，连暗示都没有一点，叫她不能不怀疑自己于他，是不是没有魅力？

　　她不知道为抵御她的魅力向飞做了多大努力。但向飞清楚，沈画这样的女孩儿不会甘于只做情人；自己不会接受这样的女孩儿做妻子。如此，二人关系搞僵，接下去，邓家与他成仇。他不能为贪一时欢娱误了立身之本。

　　这天，沈画在加班。向飞把脑神宁的资料拿给沈画，同时说道：“拿回去！请邓文宣看！”沈画一下子僵住，没敢抬头。向飞声音继续：“目的是，请他给‘脑神宁’写论文。”

　　沈画抬头，乞求：“向总——”

　　向飞一摆手，“这事如能办成，未来公司上市，我给你五万干股！”沈画一震，向飞目光敏锐：“通过接触，我感觉你是个对生活品质有很高要求的女孩子。”

　　沈画默然，向飞不着急，静等。沈画终于开口：“向总，您看人很准，不错，我是对生活品质有很高要求。可惜，您说的这件事我根本做不到！”

　　向飞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说：“你明天不要来上班了。”沈画一惊，向飞道：“在家里集中精力把这些资料看一看，看完了，我们再谈……走，我送你。”

　　次日沈画上班，进去后看到向飞在办公室里。他一夜没走。经过了数轮谈判，与中威合作的合同也拟定了，但中威郑海潮提出要求，签合同前，“脑神宁”的推广速度要比目前提高30%。

　　向飞把沈画叫到办公室，诚恳地说：“今天，我想跟你彻底谈谈。不错，当初让你来公司是因为邓文宣，这个我认为你也清楚。带你去南京，住五星酒店，安排你见孟非，都是为利用你做的投入，同时也为让你迷恋，迷恋上流社会的生活。因为它必须首先，有金钱垫底。直到昨天，我提出给你干股。”

　　沈画不敢说话，不敢看他，甚至不敢思考。向飞的话令她意外。他又说：“我操之过急了，病急乱投医！我不该逼你，这件事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硬要你去做你做不到的事，结果是什么？害了你还无益于我，不，也害了我。”

　　沈画抬起眼睛，与向飞四目相对。向飞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说：“通过这一段的接触，我认为你是个很好的工作人员。真要逼走了你，对我对公司，都是损失。”

　　沈画无论如何没想到他说出的是这番话——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最看重的就是这样一份认可——眼睛不期然发热。

　　“向总，我认真看了全部资料，认为‘脑神宁’是好药，我由衷希望邓文宣也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我非常想为公司，”一顿，“为您——做成这件事情！但是，正如您刚才所说，这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对不起！”一声“对不起”发在肺腑深处，泪水同时涌出。

　　晚上，沈画洗完澡擦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想，难怪人说爱情是最好的护肤品，她从没想到自己会爱上向飞。他结过婚，还有孩子。但同时，他有钱有事业，更重要的是，人也好！尽管这像是刚踏上社会对成功人士的一种崇拜，但是，崇拜是爱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