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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教育困局:从何处破解?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7日22:55 来源:文学报

  郑周明

  近两年来,写作教育问题逐渐从学界教育界进入公众讨论的视野中,受益于文化强国战略与振兴文化产业规划的大势,文化发展问题从心理层面落到了实践层面,从散点走向集聚,也尝试着从高端走向普惠。其中,写作教育问题作为代表和突破口受到广泛关注,在教育界,诸多语文专家与教师集中讨论义务教育阶段的语文作文问题,有文学杂志编辑自己编著“一个人的教材”,试图为学生的阅读广度与深度打开缺口; 在高校学界,以上海大学、复旦大学为领导的阵营创建发展创意写作学科,引入西方新型写作教育模式,为长远的文学写作及文化产业发展提供“源动力”。但任何新生发展的事物都会产生问题,需要对症下药,不断纠偏吸取经验,而写作教育探索过程中所产生的问题,包括缺乏常识普及、机制支持、体系化讨论、系统建设、各环节合作发展等导致的停滞不前、自相矛盾,远未受到足够的重视讨论。

  笔者身处高校,也深入研究西方写作教育机制,体察到在国内发展的诸多症结,在此提出些看法,提供些思路。

  系统时代:牵一发而动全身

  写作教育,在全球文化发展视野下,早已超出了这四个字的表面含义。从基础层面说,它指向学生的阅读兴趣品味好奇心,对书写自我的敏感,对自我价值观、世界观的探索,对“自我”形象的认识和对话。人在社会中需要一个坐标,需要参照系,在成长过程中,阅读写作提供了最大的帮助。从主要层面说,写作教育指向了艺术和市场,对文学写作的兴趣和尝试,对叙事艺术的坚持和发扬,对文学市场的孕育和扩充,是读者和作者双重培养的意义。从宏观层面说,写作教育培养的群体,是有文化使命感的群体,他们在写作中传播本土文化,在文化产业中提炼输出本土价值观,在文化交流中保持自己的文化意志力。欧美国家的写作教育实践以五十年的经验反复佐证着上述意义,从严肃文学的影响力到类型文学市场的兴盛,到影视产品输出的价值观和文化形象。只要我们稍加注意一下自己生活中吸收的西方文化符号,便俨然领会。

  在后工业时代的今天,所有国民部门发展的首要特征便是“系统化”,从最简单的造房子比喻,到系统互动,体验为王,一再回馈着那句老话;孤木不成林。对写作教育而言,更是如此,它指向的层面是一个系统内的关联环节,是从底层基础开始进行的环环联动的关系。唯有齿轮互相啮合紧密,整部机器才会正常运转,单个齿轮固然再磨练精巧,也只是让人看到一个部分的好处,却忽视了它最重要的目标和整体意义。显而易见,当下进行的写作教育,不具备系统化发展的趋势,只是各自为战,没有资源共享,更有些是触及了固有既得利益者的神经,抱着取笑心态。

  什么是系统化?没有一个国家地区是最完美的,虽然各自有其创新。美国的创意写作教育,以本科教育为主,课程覆盖虚构与非虚构叙事的所有门类。向上延伸到专业硕士教育(MFA),以更风格化更小型的“工坊制”进行严肃文学写作、类型叙事、影视剧本编写。向下则拓展到高中教育选修课程,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学生书写自己熟悉的故事,回忆个体成长史、家族史为多。美国创意写作教育体系的“系统化”不仅是内部的阶梯式发展,更是外部的合作,与各大媒体、出版社、文学奖、公共文化服务密切关联,打通了校内校外界线。

  英国因其倡导“创意经济”战略,写作教育的系统化与美国相似,内容有显著不同——当然也有著名的培养出诸多作家的东英吉利大学存在——针对文化产业发展的写作涉及时尚设计、影像、交互式互动软件、音乐、表演艺术、出版业、软件服务、旅游、博物馆、美术馆、遗产和体育等领域。伦敦奥运期间举办的“文化节传播计划”,这些都已经巧妙地展示给了世人。

  从创意写作系统到创意经济体系,从一个横截面到一个立体展现,谁都可以在复杂多元的现代实现其具有理念的目标。从写作走向艺术,从艺术走向活动,所谓的全媒体,全产业链这样词汇的背后,正暗合了写作教育的首要原则:寻找你在这个时代的“系统”。

  港台写作教育的寻找

  从欧美再看回我国的港台地区,同属中文教育文化圈,他们是如何实践写作教育,建立起多元整合的“系统”的。

  香港向来有“文化沙漠”的包袱,发展写作教育进行开拓创新自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即便无人看好,也仍然需要建设推动。在上世纪末,香港教育界对美国创意写作系统的研究之后认为,香港本土市场暂时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写作系统,但创意写作课程的核心意义是极为重要的,深刻影响香港未来年轻人的本土意识与创造力。没有塔尖,就暂时忘了高度,没有基础,就从基础开始培育,只要踏实坚持,自然有所收获。

  而改革教育的勇气和决心从哪来?从共识来,从常识来。

  于是,香港的创意写作课程首先以低阶的方式进入到中学教育当中,以慢性培养的方式渗透。自然,对于中学生年龄的创意写作课程需要教师给予更大的关注和同步,然后这对于学生来说,仍不乏是件有趣的课程,新的教学方法要求教师掌握一系列训练技巧,包括表象创意训练,每个人都有提取大脑记忆表象的能力,能追忆已发生的事情。利用这些储存在大脑里的记忆画面,帮助学生叙事记人、写景状物;联想创意训练,联想,是由看到某种事物后想到与它有关的另一种事物的心理活动; 想象创意训练,想象是刻意把一种事物想象成另一种事物。想象不受时空限制,可以推测事物的过去和将来;幻想创意训练,幻想就是刻意想象无中生有的事。这些训练方式目的在于让教师彻底激发学生的写作热情和自由无拘束的写作。同时,课程吸取了创意写作体系中联合写作的方式,鼓励学生合作讨论写文章,交流彼此想法和创造力,这对于传统的中文作文训练而言,不亚于反转变化,而这样的教学试验下来,的确在培养学生的写作能力以及自主创新上卓有成效。这进一步激发了香港创意写作体系的立足点,从低年龄开始进行潜力开发和创新力培养,或许是赢得未来且适合香港教育的方式。最初创意写作课程的研发是在六所国中国小进行,多年推广后,已成为香港教育体系中正式教学改革的成员。

  在另一端,香港的高校开始直接开设创意写作课程,但鉴于文科改革的推动力不强,课程体系的出现是略微整合了其它传统相关课程的结果,特别是香港发达的影视专业,包括影视剧本与戏剧创作。例如香港公开大学的创意写作与电影艺术学士课程便是如此,它同样引入艺术家驻校制度,邀请王家卫与刘以鬯教授。

  而在台湾地区,写作教育的探索最终归集到一种随意的、灵活的、散状的方式中,由各文化基金会、企业赞助、各级别学校或出版社主办的“写作计划”教育。例如有亚太地区规模最大的印刻出版社的“台湾文学营”,它之所以获得台湾文学界广泛的支持,不仅是来自印刻文学自身的历史和号召力,也因为办杂志,搞文学是几代文学青年致力于做的事业,在长久的过程中,他们从年轻到中年,从入门者到如今的中坚力量,也随时保持对此类活动的支持和参与,以建设性的姿态面对。台湾作家对写作营的氛围颇为喜爱,这与台湾文学的氛围和传递方式也趋于一致。这类写作营活动着重学生的参与和互动,透过一系列糅合影像、戏剧、自然探索等元素的写作活动,及介绍具启发性及贴近青年人生活的文章,希望学员在增进读写技巧和兴趣的同时,渐渐把写作和阅读与生活融合。与一般对文学营的想象差不多,在连续数天内,密集式地通过各作家的工作坊、集体创作活动让年轻人谈论文学。一些在热爱写作年轻人心中的“明星作家”如苏伟贞、张大春、骆以军等也到访跟他们分享自己的写作经验。

  台湾的文学营传统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的文学活动,从1963年的“文艺写作研究队”开始,文学营的驻营老师多是来自台湾民间的文学大家,早期有司马中原、朱西甯、余光中、郑愁予等作家。如同现在的许多写作夏令营一样,写作营也会分诗歌组、小说组、戏剧组、散文组等组别,只不过它用一些有趣的冠名,比如有个“复兴文艺营”,诗歌组为李白组,散文组叫韩愈组,戏剧组是关汉卿组,小说组叫曹雪芹组。

  做过学生也做过导师的张大春感悟说:“把你觉得有用的、最感动的、最令人着迷的或是最有趣的,分享给其他人。在我看来文学营是非常重要的民间对话形式。即使是有政治背景的复兴文艺营时期,我依稀记得老师之间聊天时说到的一些很有趣的但不足为人道的掌故。那些谈话对我留下来的记忆以及发挥作用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但一定有些会影响到作品里面。这种对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年年复年年,只要能够扩散,能够壮大,能够有更多的人有反应、回应,我觉得它就是一颗种子。”

  诚然,台湾仅有这些理想主义者们是不够的。出于历史发展的原因,台湾率先发展起了写作营以及文创产业,前者坚持严肃文学创作,后者的人才发展大量集中在美术设计领域,但缺乏互助和交流的产业内在,使得本土资源优势无法得到最大化的发掘,对文学市场以及台湾文化的对外传播产生一定程度的局限。

  综合而言,香港的写作教育思路颇有启示。笔者也曾在本科时编过文学杂志。现在年轻人的写作热情仍是高涨,但那些“八股文”稿件常令人哭笑不得。写作教育的高质量与从小进行的语文教育质量密不可分,义务教育阶段的写作教育因为考试制度的标准化以及教师考核机制的粗糙,使得学生被迫形成了善于写些空洞无趣的“八股文”作文,从小天生的好奇心与语言敏感被逐渐钝化磨平,换成另一种僵化的语言和形式,以抹杀个性和自我的方式来迎合机械化的训练。甚至以体裁而言,仅仅可写议论文和记叙文两种,议论文不能写出真是心声看法,记叙文不学习好语言和好读本,教授的无非是哪种句子哪种技巧可以获得高分。这种写作教育培养出的学生,可以说毫无写作能力,连最具形式技巧的公文写作能力都不具备。那么这样的写作教育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要责怪当代文学的整体素质,那完全可以追根溯源去找,找到“元凶”才知道困境在哪里。如果说以前是明知不可为而不为之,那么现在若继续不作为,不啻于是空谈文化。

  转型中的中国写作教育

  要论写作教育最大的困局,不在高校写作模式转型——尽管有诸多抵牾,至少仍是灵活有机的师生关系和学院自主——恰在于基础的义务教育阶段。青少年时代的价值观养成和“自我发现”在语文教育的阅读(教材)写作中有最深影响,这个环节若能发展好阅读写作教育,向上的环节便能聚焦于更多的系统联动建设,整体的文化人才质素也将极大改观。

  无论是初等教育期间的写作观念,还是高校创意写作教育的新变化,写作教育不是揠苗助长,不是无的放矢,更不是抹平天然。归根究底,写作教育是一个教育观念革新的问题,涉及到文化发展,更是难以言轻。系统化的联动发展,整合多元只是第一步,后面要做得更多,但第一步,我们仍未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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