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小人物”的快乐

　　2012年过去了，快乐有时像一阵风，呼啦呼啦地吹过树林，树干和枝丫没有察觉，而叶子却很满足。

　　我的邻居张二爹，最大的逍遥与惬意，是躺在一棵银杏树下睡觉。张二爹是个蹬三轮的，他每拉一个客人，推车、上车、起步、用力，四个连贯动作，颇像文人写文章的起、承、转、合，娴熟自如。生意清淡时，他会把车停到一棵400年的银杏树下，半倚半躺在三轮车上，在树荫下打盹。偶尔，会有一片幸运的叶子落到头上，或是一只红蚂蚁，从树上掉到他的身上，小东西惊魂未定，在旧衣裳上奔跑，老头儿睡意正酣，浑然不觉。

　　张二爹做完生意，便一头钻进澡堂，身体浸泡在大池子热水里，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澡堂是个天然出音响效果的地方，咿咿呀呀哼几段戏文，一天的疲惫便没了踪影。

　　有时候，内心的恬淡安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的朋友大李，在报社做校对。大李下夜班回到家，已是凌晨两三点，睡意全无的他就在台灯下画画，他喜欢画水墨仕女图，画好后一个人独自观赏。有时候，大李干脆不画画，他站在阳台上听虫子叫。“晨光熹微时，天空泛着鱼肚白，有时是蛋青色，你不知道，秋天的虫鸣有多美妙！你站在阳台上听虫子叫，错过了这个季节，明年听到的虫子叫，就不是2012年这只虫子了。”大李咧着厚嘴唇在笑。

　　有些快乐，不在于有多大的权力和多少财富。比方说住在楼下的姚老二，2012年在小区的旁边开了一烧饼店。他原先的老店铺拆了，这已是第三次搬家。姚老二是外地人，来这座城市已经七八年了，一家三口做烧饼，他是“烧饼皇帝”，老婆是“烧饼皇后”。

　　起床，生炉子的第一缕炭烟，呛得姚老二直流眼泪；面和酥是昨天发酵好的；大葱、荠菜、萝卜丝馅，一勺一勺包入烧饼里。生炉子、和面、切葱、刨萝卜丝……姚老二整天乐呵呵的，动作重复一千次，只在完成他的唯一作品：烧饼。

　　小城人的早餐喜欢吃小炉烧饼。“以前大炉烧饼一炉能烤几十个，现在方式改进了，小炉烧饼一次就能烤二十个”。忙完了半天的活，姚老二手捧一只紫砂壶，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把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呵呵地笑。

　　我采访过的中年农民王小米，爱捣鼓一些小玩意，他花了两年的时间，用废旧铁皮钢材，发明了一台迷你蒸汽小火车。开学第一天，他被小学校长请去，在操场上铺了30米的小铁轨，他添水加煤，点火生炉子，蒸汽机小火车发动起来，“噗噗”地冒着白烟，载着十六七个孩子，咕噜咕噜奔跑。那天，王小米坐在最前面的驾驶位置，开着小火车在校园兜风，孩子们兴奋得手舞足蹈，不停地挥着小手，学大人站台送别，那面插在车头的小红旗，风中猎猎。王小米眼睛眯成一条缝，开心得像个孩子。

　　城市的风景并不只是繁华。2012年，喧闹中，还有小人物的憨笑与歌吟。我身边的熟人和朋友们，他们挥一挥手，依依不舍地，与这个雪花飘飘，但依然炉火熊熊的年份告别，走进新的一年。